张怀义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他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条代表着天师府高功身份的明黄色绶带。他用粗糙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上面用金线绣出的“龙虎”二字,绶带的边角早已被他盘得起了毛边。那是他的荣耀,他的根。
他摩挲了许久,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绶带,轻飘飘地,落了下去,盖住了那块冰冷的唐门铁牌。
周圣叹了口气,将他那柄从不离身的、早已被包浆浸润得温润如玉的桃木剑,轻轻地,放了进去。剑身入箱,没有发出太大声响,却让他的肩膀,垮塌了一分。
风天养走了过来,他的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摘下了手腕上,那串用不知名兽骨串成的信物,每一颗骨节都雕刻着繁复的图腾。他闭上眼,将那串手链扔了进去,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骨串砸在箱底,发出“哗啦”一声,散了架。
角落里,一直如同影子般的谷畸亭也动了。他没有扔任何实物,只是伸出手指,在自己眉心轻轻一抹,一缕仿佛由空间褶皱构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炁,被他硬生生抽离出来,投入箱中。那缕炁在箱底扭曲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虚无。
一个接一个。
三十五个人,三十五件,代表着荣耀与束缚的信物,被扔进了那口仿佛要埋葬一个时代的青铜箱。
箱子里,有上清派的玉符,有术字门的罗盘,有性命双修的丹炉……每一件,都曾是他们视为生命的东西。
最后,轮到了洞山。
他沉默地,走到箱子前。
他没有门派信物。或者说,他的信物,从来都只藏在心里。
他从行囊的最深处,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崩裂的,早已洗不出本色的,衣角。布料粗糙,上面,还带着一丝早已干涸,凝固成暗痂的,金色的血迹。
那是他,从大师兄张豪,那件被师尊亲自封存的战衣上,偷偷,剪下来的。
他将那块衣角,捧在手心,低头,摩挲着。他能感觉到,那上面残留的,属于那个男人的气息。灼热,仿佛能将他的指尖都烫伤。
那上面,有他崇拜的起点,有他背叛的根源,有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他摩挲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松开了手。
那块小小的衣角,在狂风中,飘飘荡荡,像一片无根的落叶,最终,落入了箱子的最底层,落在那些玉符、木剑、绶带的缝隙里,那么不起眼。
他转身,回到了人群中,将斗笠压得更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三一门,再也没有一个叫洞山的弟子。有的,只是三十六个,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寻道之路的,结义兄弟。
无根生,张怀义,周圣,郑子布,风天养,马本在,端木瑛,阮丰,谷畸亭……以及,洞山。
无根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抬起手,重重地,将那厚重的青铜箱盖,合上。
“轰——!”
一声巨响,仿佛天地都合拢了。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也震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与过去的牵连。
风,更烈了。吹得每个人的衣衫,都猎猎作响。
那片青铜箱所在的地面,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符文一闪而逝,与箱中三十六件信物的气息产生了共鸣,化作无形的锁链,烙印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此刻起,背叛,将付出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无根生环视着众人,看着他们眼中那片混杂着解脱与迷茫的空白,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棋盘,终于,落下了最关键的,三十五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