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前,炁劲炸裂的闷响、兵刃切开空气的锐鸣,以及澄真那夹杂着痛苦与兴奋的咆哮,混杂成一片嘈杂的战场交响。
但这些声音,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
张豪没有再看那场实力悬殊的“教学赛”一眼。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尊镇守天门的巨灵神,只是将目光,重新钉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的俊美青年身上。
而左若童,只是安静地看着。
看着万劫生。
这两个,同一时代,却都曾站在异人界巅峰的绝代人物,并没有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一言不合,便掀起一场毁天灭地的厮杀。
“走走?”
万劫生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脸上那份因名字被揭穿而产生的震惊,早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仿佛在隔着漫长岁月追忆着什么的疲惫与落寞。
左若童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抬起脚,背着手,向那条通往后山的幽静小径走去。
万劫生见状,扯了扯嘴角,也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似仇敌,倒像两个多年未见、相约一同登山怀旧的老友。他们所过之处,明明山门前的气劲交锋已让飞沙走石,可他们脚边的落叶却纹丝不动,仿佛二人正走在另一个与世隔绝的清净时空。
走入那片摇曳的竹林,脚下是积年累月落下的厚厚竹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柔软的声响。山风吹过,带来林间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
这诡异、平和的一幕,让远处那些正激烈交手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满心错愕。
他们完全看不懂。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万劫生忽然没来由地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
“当年……”他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在金陵秦淮河畔,初见你时,你一身白袍,却比谁都骄傲。你说,你的《逆生三重》,当为天下第一。”
左若童的脚步顿了顿,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嘴角泛起极淡的笑意:“你当时回我,说天下第一太过无趣,不如将天下都变成自己的掌中之物,那才好玩。”
“是啊,好玩……”万劫生喃喃自语,眼中有着一丝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光芒。那光芒里,有惋惜,有不甘,有怀念,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命运的恐惧。
他猛地停下脚步,就在那一瞬间,他捂着心口,猛烈地咳嗽起来。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泛起两团病态的潮红。
他摊开手心,一缕极细的、宛如石油般粘稠的黑色液体从他指缝间渗出。那液体滴落在脚边的青石板上,没有溅开,而是“嗤”地一声,将坚硬的岩石腐蚀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深坑,坑洞边缘,几缕肉眼难辨的黑色菌丝如活物般抽动了一下,又迅速枯萎消散。
“咳咳……老毛病了。”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转过身,看着身旁这个仙风道骨、气息圆融得仿佛与这片天地再无分别的老道,脸上露出一个无比真诚,却又无比苦涩的笑容。
“左若童,听我一句劝。”
“下山去吧。带着你的徒子徒孙,离开中原,去海外,永远别回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我相识一场,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我师尊……他已经不是人了。你已入‘天人’,当知《庄子·大宗师》所言,‘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方为坐忘。而我师尊,他求的不是‘同于大通’,而是要‘化大通为己用’。他要的,是把这整个世道,都当成他‘飞升’的祭品。而我……” 他顿了顿,眼中是化不开的悲哀,“……我只是其中,最关键的一味药引。”
左若童闻言,也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他并肩而行,煮酒论道,意气风发的青年,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浑身散发着死寂与腐朽气息的模样。
他的心中,也是一声,无声的暗叹。
“你的好意,贫道心领了。”
左若童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