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若童,还站在那里。
但他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如同一个虚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龚启之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献祭了近千年修为,燃尽了生命本源,换来的三道天雷审判,最终,还是被这个男人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尽数挡下。
他已经,没有任何底牌了。
龚启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的身体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但他还是站直了。
这是他作为三百年来异人界第一人,最后的尊严。
他看着左若童,眼中的疯狂与怨毒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近乎空洞的平静。
“你赢了。”
龚启之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三百年来,这是第一次。”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但你也……活不成了。”
左若童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近乎消失的双手。
他知道,龚启之说得没错。
强行破境,逆结道域,再以燃烧道基的方式硬撼天威。
他的根基,已经彻底化为飞灰。
他的神魂,也如破碎的琉璃,只剩下最后一点灵光维系着形体。
他活不了了。
但他心中,并无半分悔意。
他做到了。
他护住了身后那个不成器的徒弟。
他以自己的道,证明了《逆生三重》,并非什么歪门邪道,而是一条真正可以与这无情天道,争一争先的通天之路。
龚启之转过身,佝偻着背,拖着衰老的残躯,准备离开这片让他输掉了一切的是非之地。
但,就在这时。
天空之上,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
那不是雷声。
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来自天道规则最深处的律动。
龚启之猛地抬起头。
他看见,那片被雷劫撕裂的天穹,并未愈合,反而从中裂开了一道更加巨大的、通往未知深处的漆黑裂隙。
裂隙之中,无数道由纯粹法则构成的金色锁链,如同捕食的触手,激射而出,目标明确——直指天坑中心的左若童。
左若童的瞳孔,在那一刻微微收缩。
“天道驱逐……”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苦涩与无奈。
金色锁链瞬间缠住了他那虚幻的身体。
他试图挣扎,但道基已毁,神魂将散,此刻的他,比一个普通人还要脆弱。
锁链越收越紧,并非要将他碾碎,而是开始发力,将他朝着天空中的裂缝,强行拖拽而去。
左若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升空。
他猛地回过头,视线穿过千百丈的距离,落在了远处那个昏迷不醒、被他以道域余晖护住的弟子身上。
“张豪……”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风中的一声叹息。
“师父……不能再护着你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交代些什么,但那些无情的法则锁链,已经将他彻底拖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之中。
裂隙,随之缓缓闭合,抹去了最后一丝痕迹。
左若童,消失了。
昆仑绝顶,重归死寂。
只剩下衰老不堪的龚启之,和昏迷的张豪。
龚启之站在那里,仰头望着那片已经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天空,许久没有动弹。
他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敬畏与茫然的复杂神情。
“天道驱逐……”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在华夏本土,强行逆结道域……以凡人之躯,行逆天之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此方天地,容不下你。”
龚启之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昏迷的张豪身上。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去,站在张豪身边。
他低头看着这个年轻人。
这个差点将他打死的莽夫。
这个被心魔吞噬,却依旧不忘护师的疯子。
龚启之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伸出那只枯树皮般的手,在张豪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一道微弱但精纯的金色光芒,从他干瘪的指尖渗出,没入张豪的眉心。
那是他神国破碎后,残存的最后一丝本源之力。
他没有毁掉张豪,反而用这最后的力量,帮助他暂时镇压了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心魔。
做完这一切,龚启之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了一下。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
但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那个昏迷的身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小子。”
“你师父,是个……真正的修道之人。”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别让他的苦心……白费。”
话音落下,龚启之的身影,在风雪中几个闪烁,便彻底消失不见。
昆仑绝顶,再一次被风雪覆盖。
大雪淹没了满地的疮痍。
也淹没了,那个曾经站在这里,以一己之力,让这天,都为之动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