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临时腾出的、相对安静的厢房内,弥漫着药膏苦涩的气息和淡淡的焦糊味。上官婉儿靠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一碗温热的汤药被她勉强喝下大半。陈明远坐在床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张雨莲小心地为他手臂和手掌上被烫伤燎泡的地方涂抹着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忍不住肌肉紧绷。林翠翠则拧了湿毛巾,轻轻擦拭着婉儿额角的细汗。
张雨莲的目光几次扫过自己换下来放在一旁、那件被火星烧出几个破洞的外衣。那几张从火场中拼死抢出的残页,就藏在外衣内侧的口袋里。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给陈明远上药的动作,但指尖的微颤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那矿物蓝的痕迹,那触手的电流感……绝非偶然。这纸张,这上面的内容,恐怕就是她们穿越迷局的关键钥匙!
“好些了吗?”陈明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看向上官婉儿,眼神复杂。火场里她昏迷前喊出的“消防车”三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陈明远缠着布条的手,又落到张雨莲和林翠翠同样疲惫惊惶的脸上。一种超越上下级、甚至超越同事的复杂情愫,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和此刻的相互依存中悄然滋生、发酵。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我们都听到了,对吗?那声音……不是幻觉。”她用的是陈述句,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明远和张雨莲。
陈明远沉默地点了点头。张雨莲也停下了上药的动作,脸色凝重:“那不是幻觉。而且……我在火场里,发现了点东西。”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密的重量。她看了一眼门口,确认无人,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外衣口袋。
陈明远和上官婉儿立刻会意,神情都紧绷起来。林翠翠也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湿毛巾。
夜色渐深,残月如钩,清冷的银辉穿过窗棂,在厢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确认周围安全后,张雨莲才小心翼翼地从外衣内袋取出那几张残页。纸张边缘焦黑卷曲,但中间部分尚算完好,质地坚韧,触手微凉。借着昏暗的烛光,几人凑近细看。
残页上的字迹是娟秀的行楷,内容却让三人的呼吸瞬间停滞:
“…(前文残缺)…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后文残缺)…”
这分明是《红楼梦》第一回中,那疯癫道人对甄士隐念诵的《好了歌注》开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残页下方空白处,有一行明显是后来添上的、极其潦草狂乱的小字墨迹,墨色深黑,力透纸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刻下:
“警幻司秘藏,非人境物!触之者堕轮回,永不得归!”
“警幻司……”上官婉儿低声念出这三个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这名字透着一股不祥的玄秘,与《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似有勾连,却又带着森冷的现实威胁。“永不得归”四个字更是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这就是线索……”张雨莲的声音带着颤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警告旁残留的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奇特的矿物蓝粉末,“和那面膜里的东西……同源。”
陈明远死死盯着那行警告,眼神锐利如刀,总裁的冷静和决断在危机时刻重新占据上风:“这东西,还有我们听到的声音,都指向一点:我们的穿越绝非意外!有人在操纵,或者至少,有某种力量在牵引!”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扫过三张同样苍白的脸,“从现在起,关于我们来自哪里、关于现代的一切,包括这张纸的存在,必须烂在肚子里!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乾隆、和珅、乃至那些看似无害的宫女太监——都不能再透露半分!我们四个,是唯一能彼此信任的人。”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沉重。他伸出手掌,掌心朝上,目光逐一与上官婉儿、张雨莲、林翠翠对视。无需多言,一种在异世火海中淬炼出的、超越生死的同盟意识在无声中达成。上官婉儿第一个将手覆在他的手掌上,冰凉却坚定。张雨莲深吸一口气,也覆了上去。林翠翠眼中含着未干的泪光,带着一丝决绝,最后将自己的小手也叠了上去。四只手紧紧相叠,传递着微弱的体温和不可动摇的意志。
“以血为誓,同生共死,守此秘密,以待归期。”陈明远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拿起旁边一把用来剪纱布的小银剪,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拇指指腹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他没有丝毫迟疑,将血珠用力按在了那张写着恐怖警告的《红楼梦》残页之上!
殷红的血渍迅速在古老的纸页上洇开,像一朵妖异的花,覆盖了“警幻司”三个字,也浸透了“永不得归”的诅咒。烛火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将四人凝重如铁的剪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个染血的封印仪式。
就在这沉重的、盟誓完成的瞬间,林翠翠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发髻——那里空空如也!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失声低叫:“簪子!皇上赐的……那支翡翠簪子不见了!”
空气瞬间凝固。厢房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那支簪子不仅是御赐之物,更是林翠翠身份的象征,一旦丢失或被别有用心之人拾获……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时候丢的?”上官婉儿的声音紧绷如弦。
“不知道……火场里?还是出来的时候?”林翠翠的声音带着哭腔,慌乱地回忆着,身体微微发抖。
陈明远猛地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紧闭的房门,又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冰冷的月华透过窗纸,在染血的残页上流淌。那支失踪的御赐翡翠簪,此刻正躺在谁的手心?它是否也沾染了同样的矿物蓝痕?幽深的庭院暗影里,是否正有一双眼睛,透过窗棂的缝隙,无声地注视着厢房内这染血的秘密,嘴角悄然勾起一抹洞悉一切、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夜风呜咽着穿过回廊,像一声来自深渊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