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陈明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出奇地冷静。他知道,此刻越是慌乱,越是被人看了笑话。危机危机,危险中亦有机会。他推开林翠翠紧抓着他的手,缓步走到那面破碎的琉璃镜前。
碎片映出他冷静得有些可怕的脸庞。
他没有去看那小厮,而是弯腰,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一片较大的碎片,用手指轻轻抚摸那锋利的断口,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的举动,不明白他意欲何为。同情、惋惜、幸灾乐祸、冷眼旁观……种种情绪在暗流涌动。
只见陈明远举起那片碎片,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然后转向众宾客,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诸位,”他声音平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可见识到这琉璃镜,即便破碎,亦非凡品?”
众人一愣。
他继续道:“寻常铜镜银镜,若受此重击,不过是凹陷扭曲,或至多裂开。而诸位请看,此镜破碎之后,裂口如冰棱,断口如刀锋,每一片碎片,皆能映照景象,清晰依旧!此乃因其材质特殊,乃西洋秘法,以高温熔炼石英砂等物,冷却而成,其质至纯至坚,故碎而不朽,裂而犹明!”
他巧妙地偷换概念,将一次意外事故,扭转成了一个展示产品卓越特性的“极端测试”。他将碎片递给离得最近的赵半城:“赵老板,您摸摸这断口,感受一下其质地。”
赵半城下意识接过,触手冰凉坚硬,断口果然锋利异常,碎片中映出他惊疑不定的脸,确实清晰。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陈明远环视全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此镜之珍,不仅在于其大,其清晰,更在于其材质本身,乃西洋工艺之结晶!毁了一面,固然可惜。但,”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几个之前眼神闪烁,疑似幸灾乐祸的商人,“只要这工艺源头在手,又何愁没有第二面、第三面?甚至,更大、更清晰的,亦非难事!”
他这番话,既抬高了镜子的身份,更暗示了自己掌握着稳定的货源乃至核心技术,瞬间将一次“失败”,转化为了彰显实力和底蕴的表演!
现场的气氛,从他开口时的死寂,到中间的惊愕,再到此刻的恍然大悟和重新评估,完成了一次剧烈的转折。不少人看向陈明远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惊讶于奇物,变成了带着敬畏的审视。此子,临大变而不乱,反手间化危机为转机,城府与机智,深不可测!
一场风波,看似被陈明远以机智和口才强行压下。评鉴会在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宾客们陆续告辞时,对陈明远的态度,明显多了几分郑重与探究。
喧闹散尽,杯盘狼藉。
阁楼内,只剩下陈明远和他的核心团队。那面破碎的琉璃镜依旧立在那里,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林翠翠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公子,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场面扳回来了!”她试图再次靠近陈明远,想用崇拜的眼神安抚他。
但陈明远没有理会她,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上官婉儿和张雨莲:“你们怎么看?”
上官婉儿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冷静分析:“公子,那个小厮,是酒楼的人,背景干净,平日表现也无异常。但他摔倒的地方,地面干燥,并无油渍水迹。我检查过他的鞋底,也无异物。他坚持说是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但当时他身后并无人靠近。”
张雨莲轻声道:“我留意到,在镜子抬上来之前,永丰行的钱老板和他的随从,似乎交换过几次眼神。而且,那小厮添酒的路线,原本不该经过镜子前方。”
永丰行,正是广州本地一家以经营南洋货为主,对陈明远这个新入行者敌意最明显的商行。
陈明远眼神冰冷:“果然不是意外。”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林翠翠,想到她之前的抢话和差点坏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翠翠,日后在重要场合,谨言慎行。有时,一句话便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翠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圈一红,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她跺了跺脚,想反驳,却见陈明远已转向上官婉儿和张雨莲,开始布置:“婉儿,你设法从钱老板的随从或者酒楼其他人口中,套取更多信息。雨莲,你懂些药理,看看能否从那个小厮身上找到被药物影响或者被胁迫的痕迹。”
“是,公子。”两女齐声应道。
林翠翠被彻底晾在了一边,看着上官婉儿和张雨莲领命而去时那沉稳干练的背影,再对比自己刚才的失态和被训斥,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委屈和嫉妒涌上心头。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团队里,仅有美貌和撒娇,似乎……并不足够。
陈明远没有再看她,他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江面,以及远处零星的渔火。
镜子碎了,可以再弄。但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出手了。这广州十三行的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今晚他看似赢了场面,却也暴露在了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之下。
夜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吹入,烛火摇曳。
陈明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他回想起镜子破碎前,似乎瞥见对面街角阴影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那身影……似乎有几分眼熟。
是谁?
这场看似商业竞争的阴谋背后,是否还藏着更深的意图?
他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这南洋奇货的涌入,悄然向他罩来。而今晚破碎的琉璃镜,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