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恍然大悟,又有些哭笑不得:“可我们已经搬迁了,总不能为了这份旧契约,再搬回去吧?那律所的生意怎么办?”
“不用搬回去,”陈默摇了摇头,“他要的不是某个机构守在这里,而是‘守护’这个承诺本身。他的执念在于‘守’,而不是‘谁来守’。我们可以和他‘谈判’,把这份守护的责任移交出去,交给这片土地本身,让他明白,即使没有律所,这片土地也有人在守护,他的誓言并没有被背弃。”
老周将信将疑:“和……和一个祖灵谈判?这能行吗?”
“只要我们足够真诚,尊重他的誓言,他就能感受到,”陈默说,“我选一个吉日,在你们律所的原址举行一场仪式,把事情说清楚,完成责任的移交。”
陈默选的吉日是农历十五,月圆之夜。他说,月圆之时,天地间的阳气最盛,也最容易与灵体沟通。律所的原址现在已经租给了一家文创公司,老周提前和对方沟通,好说歹说,对方才同意借大厅的一个角落给他们用一晚,还反复叮嘱:“千万别搞什么封建迷信,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仪式当天,陈默让老周准备了香烛、五谷、清水,还有一张用宣纸写的“情况说明文书”。文书是陈默仿照百年前的格式写的,用的是毛笔,字体工整,详细陈述了时代的变迁,顾家后人早已散落四方,无法再回到此地守护祖产,鼎铭律所因发展需要不得不搬迁,并非有意背弃守护的责任。文末,他写下了新的约定:将这份守护的执念,移交这片土地本身,让其守护在此地生活、工作的所有生灵,让顾家先祖的誓言得以延续。
夜幕降临,文创公司的员工都下班了,大厅里只剩下陈默、老周,还有两个胆子比较大的律所员工。陈默让人在大厅的角落里清理出一块空地,铺上红色的毡布,把香烛点燃,袅袅的青烟升腾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五谷的清香,与文创公司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
陈默手持地契和文书,站在空地上,神情肃穆。月光透过大厅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顾氏先祖在上,”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今有鼎铭律师事务所,因时势变迁,社会发展,未能继续在此地驻守,非有意背弃守护之责,实乃情非得已。今以地师之名,邀天地为证,地脉为凭,将您守护这片土地的执念与责任,移交这片土地本身。此后,您的誓言不再局限于一纸地契、一个机构,而是化作大地的根基,守护在此地生生不息的生灵。愿先祖之灵,接纳新约,放下执念,护佑一方安宁。”
说完,他将地契和文书一起放进一个提前挖好的小土坑里。老周紧张地看着,手心都冒出了汗。陈默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文书的一角,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舔舐着宣纸和坚韧的羊皮纸。
这一次,羊皮纸没有像之前那样顽固不化,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渐渐开始燃烧。火焰从边缘蔓延开来,将泛黄的纸页一点点吞噬,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老周清楚地看到,在火焰中,那道曾经出现在监控里的淡白色虚影慢慢浮现出来,正是画像里那个穿青布长袍的老头,他静静地站在火焰旁,眼神里的执拗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
随着羊皮纸化为灰烬,一股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雾气从灰烬中升起,在空气中盘旋了片刻,像是在向他们告别,然后缓缓沉入地下,消失不见。陈默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舒缓,像是在引导着什么。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守护执念,不再局限于那张小小的地契,而是像水流一样,渗透到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与地脉之气融为一体,成为了守护此地的“地基灵”。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散发出淡淡的余温。陈默上前,用旁边的泥土将灰烬掩埋,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结……结束了?”老周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都有些发颤。
陈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结束了。他已经接受了新的约定,不再执着于律所这个载体了。从今往后,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
当天晚上,老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担心第二天醒来,地契又会出现在办公桌上。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老周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办公室。办公桌上空空如也,紫檀木镇纸孤零零地放在那里,没有丝毫地契的影子。他又冲进保险库,里面的档案整齐地摆放着,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老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回到办公室,给员工们开了个会,告诉大家事情已经解决了,让大家安心工作。律所里的气氛渐渐恢复了正常,请假的员工也都回来了,那些偷偷放护身符的人,也悄悄把护身符收了起来,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几个月后,老周路过之前的律所原址,也就是那家文创公司,想起了当初的事,便进去拜访了一下。文创公司的负责人见到他,热情地迎了上来,笑着说:“周主任,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自从你们上次在这儿办了个仪式,我们这儿就特别顺,之前总出故障的打印机、电脑,现在都好好的,员工们也说感觉心里踏实多了,上班都有精神了,连客户都说我们这儿的氛围特别好!”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陈默临走时说的话:“土地的古老守护者,从来都不是障碍,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当我们尊重他们的誓言,找到与他们共处的方式,他们就会成为最温柔的庇护。”
此刻,陈默正在老城巷弄深处的旧书店里,整理着刚收到的一摞古籍。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泛黄的书页上,暖洋洋的。他拿起一本线装的《风土记》,轻轻翻开,里面记载着许多关于土地神灵的传说。他想起那份不腐的契约,想起顾亭山那双充满执念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世间所有的执念,本质上都是对“守护”的渴望。无论是人是灵,无论是百年前的誓言还是当下的承诺,只要这份渴望被尊重,被理解,就能找到最恰当的归宿。就像那份百年的契约,最终没有消散在火焰中,而是化作了大地的一部分,继续守护着它所热爱的土地,以一种更广阔、更温柔的方式,延续着那份跨越时空的信诺。
书店门口,一只老猫懒洋洋地趴在台阶上,晒着太阳,偶尔眯起眼睛,看着来往的行人。阳光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