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老人李奶奶,今年八十九岁,当年曾是电报局的接线员。她的记忆力已经不太好,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可一说起电报局的往事,眼睛就亮了起来。“我十七岁就去电报局上班了,”李奶奶笑着说,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那时候的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忙的时候,饭都顾不上吃。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下着特别大的雪,一个年轻的士兵冒着大雪赶来,只为发一封电报给远方的未婚妻,告诉她自己平安。他冻得手都发紫了,却笑着对我说是喜报,要让钟声也听听。那天我特意多按了一下钟钮,钟声特别响亮,特别暖和。”
还有一位姓赵的老爷子,当年是电报局的投递员,负责把电报送到居民家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建国初期,很多游子通过电报局寄回家书,他每天背着装满电报的布包,在老街上穿梭,看着人们接到家书时开心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心里暖暖的。“那时候的钟楼,就是咱们老街的希望啊,”赵老爷子说,“听到钟声,就知道有消息来了,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心里的一个念想。”
这些碎片化的回忆,拼凑出了钟楼曾经的模样,也印证了陈默的判断。
“刘主任,这钟楼不是时间错了,是它‘记住’的太多,扛不住了。”陈默对刘主任说,“钟摆逆时针行走,是它的潜意识在回溯过去,想重新看看那些发生过的事,那些被遗忘的人;居民们梦境交织,是那些被埋藏在深处的、强烈的情感信息,在寻找宣泄的出口。它们不是要害人,只是太孤独,太沉重了,想让人们记得它们。”
刘主任皱着眉,叹了口气说:“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它这么闹下去吧?居民们都快受不了了。”
“修复齿轮没用,那只是治标不治本。”陈默摇了摇头说,“齿轮是外在的,问题的根源在内在的记忆和情感。我们需要做的,是安抚那些躁动的记忆,给它们一个安放的地方,让它们知道,人们没有忘记它们。”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开始在老街上忙碌起来。他先是在老街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告示,发起了一个“寻找老街记忆”的征集活动,让居民们把家里与钟楼、与老街相关的老物件都拿出来——无论是泛黄的旧照片、字迹模糊的家书,还是老式的收音机、当年电报局用过的旧信封、旧邮票,只要是能唤起回忆的东西,都可以。
居民们都很积极,纷纷从箱底翻出了珍藏多年的宝贝。王婶拿出了她母亲当年在电报局工作时穿的蓝布衫,衣服已经洗得发白,领口也有些磨损,却依旧整整齐齐地叠着;李老师拿出了他爷爷留下的一台老式发报机模型,是当年爷爷亲手做的,虽然不是真的,却做得栩栩如生;张大爷拿出了他父亲当年用过的一个旧算盘,算盘珠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上面还刻着他父亲的名字;赵老爷子则拿出了他当年投递电报时用的布包,布包已经有些破旧,却承载着无数人的期盼。还有居民拿出了旧报纸、旧粮票、老照片,一张张,一件件,都带着岁月的痕迹,诉说着老街的故事。
陈默把这些老物件收集起来,在钟楼的底层,布置了一个小小的临时展览。他找来了几张旧桌子,铺上干净的白布,把老物件一一摆放在上面,还在旁边贴上了纸条,写明了每件物件的来历和背后的故事。他还特意从乡下找来了一位老手艺人,定制了一种特制的“归宁香”,这种香的配方源自古老的安神秘方,用了桂花、檀香、艾草等多种药材,据说能安抚躁动的灵魂,让飘泊的记忆找到归宿。
仪式定在一个月圆之夜。那天晚上,天气格外好,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洒下皎洁的月光,把老街照得如同白昼。老街的居民们都来了,大人小孩,男男女女,手里大多拿着自己带来的老物件,静静地站在钟楼下,脸上带着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神情。
陈默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手里拿着一个香炉,走到钟楼前的空地上。他点燃了“归宁香”,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混合着老木头的味道和泥土的气息,让人莫名地平静下来。
月光洒在钟楼上,给斑驳的墙体镀上了一层银辉,塔顶的铜钟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陈默站在人群中央,声音温和而有力,穿透了夜空:“各位乡亲,这座钟楼,陪了我们一百年。它听过我们的哭声,也听过我们的笑声;它见证过我们的离别,也见证过我们的重逢;它承载着我们的期盼,也记录着我们的思念。多少年来,它就像一位沉默的老人,静静地站在这里,看着我们一代代人长大、老去。今天,我们聚在这里,就是要告诉它,我们没有忘记,那些发生在它身边的故事,那些藏在它心里的记忆,那些我们爱过的人,我们都记得。”
他引导着居民们,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坐在钟楼下的青石板上。“现在,请大家闭上眼睛,想一想那些与钟楼相关的温暖往事,想一想那些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想一想那些让我们感动的瞬间。然后,轻声地告诉钟楼,告诉那些记忆,我们感谢它们,我们会永远记住它们。”
居民们纷纷闭上眼睛,月光下,有人轻轻啜泣,有人嘴角带着微笑。张大爷想起了父亲当年教他认钟的模样,父亲的大手握着他的小手,指着钟面上的数字,一遍遍地教他;李奶奶想起了那个冒雪发电报的年轻士兵,他冻得通红的脸上,那抹灿烂的笑容;王婶想起了母亲当年在电报局里忙碌的身影,母亲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干净的蓝布衫,认真地收发每一封电报;赵老爷子想起了当年投递电报时,人们接到家书时开心的样子,那些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他们轻声地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往事,那些深埋心底的情感,随着淡淡的香雾,一点点飘向钟楼,飘向夜空。
陈默站在圆圈的中央,双手结印,口中低声诵读着安抚的咒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周围的气氛越发平和。他能感受到,钟楼的气场正在一点点变化,原本压抑、躁动的气息,渐渐变得平和、舒缓,像是一个哭闹的孩子,慢慢被安抚下来。那口铜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温暖,偶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不再是之前的嘶哑扭曲,而是带着一丝温和。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光越来越明亮,洒在每个人的脸上,也洒在钟楼上。午夜十二点,当月光最明亮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原本逆时针转动的钟摆,忽然停了下来,几秒钟后,它缓缓地、坚定地开始顺时针转动。紧接着,一声洪亮、浑厚的钟鸣,穿透了夜空,“哐——”的一声,像百年前那样,清晰而有力,回荡在整条老街上。
居民们纷纷睁开眼睛,看着钟楼上的钟摆稳稳地顺时针转动,听着熟悉的钟声,都激动地鼓起掌来,掌声里带着泪水,带着感动,久久没有停歇。
仪式结束后,陈默又拿出四枚特制的铜钱,铜钱上刻着简单的符咒。他在钟楼的四个角落,分别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将铜钱埋了进去,形成一个稳固的气场。“这是地师之法,”他对刘主任说,“这样可以加固钟楼本身的气场结构,为它建立一道‘过滤网’,只让平和的气息缓缓流淌,那些躁动的记忆,就不会再轻易泄露出来了。”
从那以后,老街再也没有发生过奇怪的梦境。钟楼的钟摆一直稳稳地顺时针转动,报时声洪亮如初。居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更让人惊喜的是,通过这次仪式,老街的邻里关系变得更加和睦了。大家常常会聚集在钟楼下,围着那些老物件,分享彼此的故事,那些被遗忘的温暖,重新回到了这条老街。
陈默离开的那天,刘主任和居民们都来送他。张大爷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陈先生,谢谢你,让我们的钟楼,又活过来了。”
陈默笑了笑,看向远处的钟楼。阳光洒在钟楼上,斑驳的墙体显得格外温暖。它不再是那个泄露过去的破洞,而是成为了承载着整条老街共同记忆的宁静坐标,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守护着那些温暖的往事,也守护着老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