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斜对面的张奶奶今年八十多岁,小时候常在这条街上玩,她记得洋房里曾住着一对夫妻,男的是民国时期的军官,女的性子温和,平日里不常出门,就守着这栋房子。“那时候总见她站在窗边,尤其是下雨天,隔着玻璃都能看见她的影子,安安静静地望着街口,像是在等谁。”张奶奶回忆道,“后来听说她丈夫去前线打仗了,再也没回来,她就一个人守着房子,从年轻姑娘等到头发全白,最后也是在这房子里走的,算下来,都过去快七十年了。”
陈默又去了区档案馆,翻找当年的零星记载,在一份民国末年的户籍登记册里,找到了这栋洋房的原主人信息——男主人叫沈景川,1943年参军赴前线,此后再无记录,大概率是牺牲在了战场上;女主人叫苏婉卿,自沈景川出征后,一直独居在此,1998年病逝,享年七十九岁。登记册里附了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苏婉卿眉眼温婉,穿着素色旗袍,正是陈默指尖触碰到雨痕时,脑海中浮现的那个身影。
拼凑起完整的故事,陈默心里有了数。苏婉卿等了沈景川一辈子,从二十出头的韶华年纪,等到垂垂老矣,那些日复一日的凝望,那些浸在雨里的牵挂,那些从期盼到失落的情绪,太过浓烈,早已超越了寻常的思念,像是暗房里的显影液,一点点将她的执念与等待,“曝光”在了她常年倚靠的这面墙体的物质结构里,成了抹不去的印记。
而林砚一次次的粉刷,看似是在遮盖,实则是在反复触碰这段沉郁的过往,每一次覆盖,都像是在搅动这份深埋的情感,反倒催着这道印记一次次清晰浮现,那股陈旧的雨水腥气,便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属于苏婉卿的孤独与等待的味道。
“不能硬来,得慢慢安抚。”陈默跟林砚说,“她的执念不是怨,是没放下的等待,与其抹去,不如用新的温暖,替她覆上这段过往。”
林砚虽半懂不懂,但看着陈默笃定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愿意照着他说的做。
陈默先让林砚找了张藤编的摇椅,样式古朴温润,放在那面墙前,正对着窗户,又配了一张小巧的实木茶几,摆上一套粗陶茶具,还在旁边放了个矮柜,摆上几本书和几盆绿植——绿萝垂着藤蔓,文竹透着清雅,还有一盆茉莉,正是初夏时节,已冒出了小小的花苞。原本空落落的墙面下,渐渐有了生活的暖意,成了个惬意的阅读角。
“让家里人多来这儿待着,读读书,喝喝茶,聊聊天,不用刻意做什么,就正常生活就好。”陈默说,“鲜活的烟火气,是最能抚平旧痕的。”
林砚照着做了,他本身就喜欢读书,以前总在书房待着,如今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摇椅上读会儿书,周末的时候,妻子会泡上一壶茶,两人就着窗外的景致闲聊,偶尔朋友来做客,也会围坐在茶几旁谈天说地,原本沉郁的客厅,渐渐多了欢声笑语,连空气都变得清快起来。
与此同时,陈默配了一瓶安魂香料。用料很简单,是晒干的艾草、少量檀香和几朵风干的白菊,都是性子温和、能安稳气场的食材,他把这些材料细细研磨成粉,装在一个小小的棉布袋里,又找了个陶土小瓶,将棉布袋放进去封好。趁着傍晚,他让林砚把墙角那盆绿萝挖开一小块土,将陶土瓶埋了进去,再轻轻覆上泥土。“不用多,一点点淡香,能慢慢稳定这里的气场,让她的执念渐渐平和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砚渐渐发现,那片顽固的雨渍,出现的频率慢慢低了。起初是隔两天才浮现一次,颜色也淡了些,不再是之前那样深暗的痕迹,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后来变成三四天一次,边缘渐渐模糊,那股陈旧的雨水腥气也淡了许多,偶尔凑近才能闻到一丝;再后来,一周过去,墙面依旧干干净净,乳白的墙皮透着温润的光泽,再也没出现过那片梧桐叶状的雨渍。
林砚松了口气,坐在摇椅上喝茶时,望着那面墙,心里竟没了之前的压抑,反倒觉得格外安稳。阳光透过钢窗洒在墙面上,留下细碎的光影,风拂过窗帘,带着茉莉淡淡的清香,客厅里满是暖融融的家味,再也寻不到半点沉郁的气息。
陈默后来又来过一次,只是站在客厅里看了看,没再触碰墙面,眉眼间多了几分平和。他知道,苏婉卿那段跨越了近半个世纪的等待,终究是被现世的安稳抚平了。她或许从未真正放下过对沈景川的牵挂,但那些浸在雨里的孤独与失落,在日复一日的温暖烟火气里,慢慢消散了,就像那片反复浮现的雨痕,最终融进了岁月里,归于平静。
老洋房依旧立在武康路的深处,承载着过往的故事,也容纳着现世的温暖。偶尔下雨天,林砚坐在摇椅上看书,听着雨打窗棂的声音,会想起那段关于等待与释怀的过往,心里没有波澜,只觉得岁月温柔——那些深埋在时光里的执念,或许从不需要强行抹去,一份安稳的温暖,就足以让它渐渐沉淀,与往后的日子温柔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