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孤寂的琴音,如同山中清泉,潺潺流淌,又似月下松涛,带着淡淡的哀愁与亘古的寂寥,在这片生机盎然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奇异地与这宁静的氛围相融。
叶凌云瞬间收敛了所有气息,连体内正在运转的混沌之气也变得更加内敛沉静。
他并非惧怕,而是谨慎。此地处处透着诡异,这突如其来的琴音,更是充满了未知。
琴音并非持续不断,而是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弹奏者心神不宁,又像是……琴弦本身已残破不堪。
叶凌云悄然起身,混沌无痕步施展,身形如同融入周围光影,悄无声息地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山谷深处那片被藤蔓与岁月掩埋的亭台楼阁残骸潜去。
越是靠近,那琴音便越发清晰。并非高亢激昂,也非靡靡之音,而是一种洗净铅华、返璞归真后的素淡与哀婉。
曲调古老,叶凌云从未听过,却能隐约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复杂情感:有对过往辉煌的追忆,有对故土消逝的哀恸,有对漫长孤寂的麻木,还有一丝……仿佛在等待什么的微弱希冀。
残破的建筑群规模不大,依稀能看出曾是一个雅致的庭院。主体建筑是一座半塌的八角亭,亭子的一半已被藤蔓完全覆盖,另一半勉强支撑,亭中石桌石凳东倒西歪,布满了青苔。
琴音,正是从这半塌的八角亭中传来。
叶凌云藏身于亭外一丛茂密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灵植之后,收敛所有声息,透过藤蔓的缝隙,向亭内望去。
只见亭内石桌旁,一具……晶莹如玉、近乎透明的完整骷髅,正背对着他,端坐在一张同样由某种温润白玉制成的石凳上。
骷髅的骨指,正轻轻拨动着身前石桌上摆放的一张……同样残破不堪、琴弦只剩下两三根的焦尾古琴!
玉骨弹琴!
纵然叶凌云心志坚毅,见识不凡,看到这一幕,心头也不由得一震。这玉骨晶莹剔透,与之前坐化守护井眼的守井人玄真骨骼颇为相似。
但似乎更加凝实,光华内敛,隐隐有大道符文在骨骼深处流转,显然生前修为远在玄真之上!
它身上披着一件早已失去光彩、几乎与尘埃同化的宽大道袍残片。虽然只剩骨架,但依旧保持着一种优雅而孤高的坐姿。
琴音正是从它那玉质指骨与残破琴弦的触碰间流淌而出。每一次拨动,都有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灵性与道韵,融入琴音之中,仿佛在消耗着它仅存的某种力量。
叶凌云仔细观察,发现这玉骨骷髅的状态非常奇异。
它似乎没有完整的意识,更像是一缕极其强大的执念或残魂,依附在这具不朽的玉骨之上,凭借本能,重复着生前某个深刻的习惯或承诺。
它的目光似乎一直望着山谷入口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谁归来。
就在叶凌云观察之际,那玉骨骷髅拨动琴弦的骨指忽然微微一顿,琴音戛然而止。
它那空洞的眼眶,似乎……缓缓转动了一下,虽然没有眼珠,但叶凌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温和、平静、却又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的目光,落在了他藏身之处!
被发现了!
叶凌云心中微凛,但并未慌乱。对方没有立刻发动攻击,且那目光中并无恶意,反而带着一丝探究与……淡淡的希冀?
他略一沉吟,不再隐藏,从灵植后缓步走出,来到八角亭外,对着亭内的玉骨骷髅,郑重地拱手一礼:“晚辈叶凌云,无意闯入前辈清修之地,冒昧打扰,还请前辈见谅。”
他没有使用神识传音,而是直接开口。对方既然能以残魂状态看到他,自然也能听到。
玉骨骷髅静静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眶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那流转的玉色光华似乎明亮了一丝。
它那白玉般的手骨,轻轻从残破的古琴上移开,放在了石桌上。
一个温和、苍老、仿佛从时光尽头传来的意念,直接在叶凌云的识海中响起,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的思想交流:
“清修?呵……不过是残魂苟延,执念未消罢了。”
“多少年了……终于……又有活着的生灵……踏入这‘遗世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