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邺城。
持续月余的惨烈攻防,终于到了尽头。
城墙早已不复昔日雄峻,处处是崩塌的缺口、焦黑的痕迹和凝固发黑的血浆。守军的数量,在无数次击退潮水般的进攻后,已锐减至不足三千,且人人带伤,筋疲力尽。箭矢早已耗尽,滚木礌石用磬,连金汁都再也熬不出一锅。许多人只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握着卷刃甚至断裂的兵器,死死钉在自己的位置上。
守将张辽,这位以善守着称的八品初期将军,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左臂齐肩而断,伤口用烧红的烙铁草草烫过,焦黑一片,仍在渗出血水。胸腹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几乎将他开膛破肚,全靠真元强行封住。他拄着一杆不知从哪个阵亡亲兵手中捡来的破枪,站在最为残破的南门城楼废墟上,望着城外再次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和蛮族联军,眼神中已无波澜,只剩一片死寂的决然。
“将军……弟兄们……撑不住了……” 一名只剩独眼、满脸血污的校尉踉跄走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西门……被‘幽狼卫’突破了……李都尉他们……全战死了……”
张辽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漏气的风箱。他看向身边,还能站着的,已不足百人,且个个带伤,眼神麻木。
“朝廷的援军……不会再来了。” 张辽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残兵的耳中,“北境……朝廷……或许已经放弃了我们。”
这句话,击碎了许多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但张辽接下来的话,却又让这些绝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却炽热的火苗。
“但!我们守的,从来就不仅仅是这座城,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朝廷!” 张辽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如同垂死雄狮的咆哮,“我们守的,是身后中原的父老乡亲!是武镇岳将军和镇岳城数十万军民的血债!是我们身为军人,最后一寸脊梁!”
他举起破枪,指向城外那杆越来越近的“清君侧”大旗,指向那些狰狞咆哮的蛮族战士。
“城破了,无非一死!但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些叛国贼子,让这些蛮族畜生知道!我邺城儿郎,没有孬种!我人族脊梁,未曾断折!”
“今日,我等便与此城共存亡!以我血躯,筑京观!以我残魂,照汗青!兄弟们——!”
“杀!!!”
最后的守军,爆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一道决堤的血色洪流,朝着涌上城头、突破城门的敌军,发起了有死无生的反冲锋!
没有战阵,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搏杀,最惨烈的以命换命!
张辽一马当先,独臂挥舞破枪,枪影如龙,每一击都带走数名敌军,自身也添上无数伤口。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在边关与蛮族厮杀的岁月,只是这一次,身后再无退路。
最终,他被十余名幽狼卫高手围住,乱刀加身。他怒吼一声,引爆了丹田内残存的真元,与周围数名敌人同归于尽!爆炸的气浪掀飞了一片叛军,也为他身后的袍泽,争取了最后一点时间。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座终于陷落的雄城。
当镇北王苏擎天骑着黑龙马,踏过堆积如山的尸骸,缓缓走入邺城时,城中已是处处烽烟,抵抗的零星厮杀声正在迅速平息。他的脸上并无太多喜色,攻下邺城固然重要,打开了通往中原的门户,但守军的顽强和最后时刻爆发出的决死意志,远超他的预计。他麾下大军同样伤亡惨重,尤其是最精锐的幽狼卫,在巷战中折损不小。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对未来更复杂局面的隐忧。邺城是拿下了,但中原五州,朝廷尚有百万大军(至少名义上),神都更是龙潭虎穴。蛮族那边损失了血狼王,黑风峡又被毁,蛮族恐已对他心生嫌隙。而那个凌阳,依旧如同毒刺般扎在北境后方。
“传令,收敛张辽及主要守将尸身,以将军礼暂葬。其余守军尸体……集中焚烧,骨灰撒入邺水。” 苏擎天沉声下令,这已是他能给予这些顽强对手的最大尊重。“张贴安民告示,严明军纪,劫掠、奸淫、滥杀百姓者,斩!另外,立刻加固城防,清点物资,救治伤员。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休整。”
他知道,邺城陷落的消息,会如同惊雷般传遍天下。朝廷的反应,各方势力的动向,都将在接下来的几天内见分晓。
神都,皇城。
邺城陷落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是在黎明时分送达的。当那份沾染着血污和硝烟气的战报被崔珏亲自送到养心殿时,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嘉庆帝拿着战报,看了很久,很久。他的手指捏得发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既无震怒,也无惊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寒。
“张辽……战死了。邺城……破了。” 他缓缓放下战报,声音平静得可怕,“守军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人,除重伤被俘二百余人,余者……尽殁。斩敌约四万,其中蛮族一万余。”
崔珏低着头,不敢接话。他能感觉到皇帝平静表面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好,很好。” 嘉庆帝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没有丝毫温度,“武镇岳死后,张辽是北境最后一个还肯为朝廷死战的将军。现在,他也死了。邺城,这个朕寄予厚望、以为至少能守三个月的门户,一个月就丢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
“朕的满朝文武,除了算计就是观望。朕的边疆大将,非死即叛。朕的江山……还真是‘稳固’得很。”
崔珏感觉脊背发寒,他跟随皇帝多年,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刻般……平静下的疯狂。
“陛下……请保重龙体。邺城虽失,但中原尚有雄兵,神都固若金汤……”
“神都?” 嘉庆帝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讥诮,“神都靠什么守?靠那些各怀鬼胎的宗室勋贵?靠杨文渊那帮首鼠两端的文官?还是靠宫里这些只知争权夺利的太监?”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不!神都,要靠朕自己来守!靠朕手中的刀来守!”
他快步走回御案,提笔疾书。
“第一,明发上谕,追赠张辽为忠武公,谥号‘烈’,厚葬于英烈陵。所有邺城战死将士,抚恤加倍,建忠烈祠于神都西郊,朕要亲往祭奠!”
“第二,以‘邺城失守,国门洞开’为由,宣布神都及中原五州进入战时状态。征调所有宗室、勋贵、文武官员家中护卫、私兵,统一编练,由朕直接指挥。敢隐匿不出者,以通敌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