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群星遗骸 第7章:深渊回响
黑暗。失重。坠落。
意识在无尽的虚空中沉浮,像被狂风撕碎的纸屑,每一片都承载着爆炸的巨响与毁灭的能量潮汐。没有光,没有清晰的声音,只有身体被巨力抛飞时的眩晕感,以及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仿佛骨骼与内脏都被碾碎般的剧痛。那痛楚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沉重的、弥漫在每一个细胞里的钝痛,如同被万吨巨石碾压,连哀嚎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
林蔓最后的记忆碎片混乱而灼热——背后那吞噬一切的炽白光芒,温度高到足以瞬间融化金属,连空气都在发出濒死的爆裂声;霍清辞身体传来的冰冷与沉重,少年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贴在她后颈的皮肤没有一丝温度;然后是撞破某种脆弱屏障的“噗嗤”声,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包裹全身,呛入鼻腔的寒意带着浓重的腥气,窒息感如同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将她最后的意识彻底拖入黑暗深渊。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般漫长,或许只是弹指一瞬。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痛苦与黑暗如影随形。
突然,一点细微的、冰冷的刺痛感,如同针尖刺破混沌的浓雾,将她涣散的意识从虚无中艰难地拽回。那是水洼里的碎石刺入掌心的触感,尖锐而真实,带着地底独有的湿冷。紧随而来的,是全身骨骼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早已废掉的左臂和被能量冲击震伤的胸腔,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牵扯着撕裂的伤处,带来阵阵眩晕。冰冷的寒意从身下蔓延而上,浸透了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冻得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蜷缩成一团。
她没死。又一次从地狱边缘爬了回来。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划过麻木的神经。林蔓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睫毛上凝结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视线模糊了许久,如同隔着一层磨花的毛玻璃,才渐渐适应了眼前的昏暗。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洞穴,穹顶高得隐没在深沉的阴影中,仿佛连接着另一片夜空。岩壁上生长着一些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苔藓,还有垂下的钟乳石,石尖滴落的水珠“滴答、滴答”地敲打着地面,在空荡的洞穴里回响,提供着微弱却诡异的光源,将周围的岩石映照得光怪陆离,时而像扭曲的人脸,时而像蛰伏的巨兽。
空气潮湿冰冷,吸入肺里时带着刺骨的寒意,还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水汽,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放射性矿物的刺鼻气息——那味道让她瞬间想起了荒原上的“污染区”,每一次吸入都让喉咙泛起淡淡的麻痹感。她正躺在一片冰冷的、布满细碎砂石的水洼边缘,半截身子还浸在刺骨的寒水中,水流缓慢地从她身下流过,带走仅存的体温。远处传来地下暗河潺潺的流水声,夹杂着不知名洞穴生物的低鸣,声音忽远忽近,为这片死寂增添了几分诡异。
这里是哪里?“黑塔”爆炸后,他们竟然坠入了如此幽深的地底深处?那座矗立在荒原上的遗迹,地下竟然藏着这样庞大的空间?林蔓的大脑昏沉一片,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却因为伤势过重,连思考都变得异常艰难。
霍清辞!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混沌的意识。林蔓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挣扎着想坐起,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刚抬起上半身,就被左臂的剧痛和胸腔的撕裂感拽回地面,重重跌在冰冷的水洼里,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剧烈的咳嗽接踵而至,她咳出几口带着血丝的冰水,喉咙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碎布。
“清辞……清辞!”她嘶哑地呼唤,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与恐慌。她强忍着剧痛,用还能动弹的右臂撑住地面,艰难地转动脖颈,在昏暗中焦急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视线所及之处,是布满苔藓的岩石、潺潺流动的暗河,还有散落的、从“黑塔”坠落下来的金属碎片,唯独没有霍清辞的踪迹。
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难道……他在坠落过程中与自己失散了?还是说,他已经……林蔓不敢再想下去,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用舌尖的刺痛保持清醒,视线继续在昏暗的洞穴中扫过。
然后,她看到了他。
就在离她不远处的浅滩上,霍清辞半截身子浸在水中,一动不动地趴伏着,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像一丛失去生机的海藻。他周身那层曾经包裹着他的、不稳定的幽蓝光茧已经消失不见,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色,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彻底抽空,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胸口那片区域,皮肤下那枚曾经如同微缩星辰般的光核,此刻也黯淡到了极致,几乎与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只有极其微弱的、间隔长得令人心焦的搏动,证明着他尚未完全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凑近了才能看到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出血,原本清澈的眉眼此刻紧紧皱着,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整个人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碎的人偶,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彻底消散。
这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糟糕的状态!林蔓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场“黑塔”核心的爆炸,以及霍清辞体内能量的剧烈冲突与宣泄,似乎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强行压制了“星骸”本源的反噬,却也几乎带走了他全部的生命力。现在的他,处于一种比深度昏迷更可怕的、近乎“生命静滞”的状态,身体机能降到了最低,如同进入了永恒的沉睡,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随时可能彻底坠入死亡的深渊。
“不……清辞……不要……”林蔓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用还能动的右臂撑住地面,拖着几乎瘫痪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他爬去。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身上的伤口,带来刺骨的痛楚,左臂的断裂处更是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她浑身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滴在水中,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但她浑然不觉,霍清辞的身影是她此刻唯一的目标,支撑着她爬过布满碎石和苔藓的地面。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她爬了足足有五分钟。当她终于爬到霍清辞身边时,全身的力气已经彻底耗尽,瘫倒在他旁边的浅滩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剧痛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感。她颤抖着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过霍清辞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她心脏一缩,但至少,这具身体还是柔软的,没有变得僵硬。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指探向他的颈侧。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感觉到一丝微弱到极致、缓慢到仿佛随时会停止的脉搏跳动——一下……停顿了足足三秒,才传来第二下……脉搏跳动得极其缓慢,间隔长得令人窒息,却真实地存在着。
还活着!他还活着!
林蔓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失而复得的激动。她的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颤抖起来,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水和泥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霍清辞苍白如纸的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冰冷的身躯,用自己残存的体温试图温暖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坚持住……清辞,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住……”
末世十年,她见过太多死亡。矿难中死去的工友、被“低语者”吞噬的路人、为了一块压缩饼干自相残杀的幸存者……她早已习惯了麻木,习惯了将情感深埋心底,心如铁石地在这片废土上挣扎求生。但唯独对这个男人,她无法承受失去之痛。他是父亲留下的计划中唯一的关联者,是与她并肩作战、数次为她挡下致命攻击的同伴,是她在这片黑暗无光的末世里,唯一抓住的、名为“希望”的光。失去他,就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必须救他!必须立刻想办法!
求生的本能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压倒了悲伤和绝望。林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污渍,开始检查周围的环境和自身的状况。她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着她和霍清辞的生死。
这个洞穴远比她最初看到的更加庞大,岩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远处隐约能看到几条岔路,显然与地下暗河系统相连,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地下网络。空气虽然污浊,但能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流在流动——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气流意味着有出口,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离开这个地底牢笼。
她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势,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左臂从肩关节处彻底失去知觉,无力地垂着,伤口处的血肉模糊,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后,泛着诡异的灰白色,稍微一动就传来钻心的剧痛,显然是之前的旧伤在坠落中再次恶化。肋骨至少断了三根,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骨头摩擦的刺痛,还带着一丝漏气般的嘶嘶声。后背、双腿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已经被泥水和苔藓覆盖,传来阵阵瘙痒和疼痛。内伤更是严重,刚才咳出的带血冰水证明内脏已经受损,能活着已是奇迹。
但至少,他们暂时脱离了“鹫组”的追杀和“黑塔”爆炸的核心区域,有了喘息之机。林蔓咬了咬牙,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寻找干净的水源和食物,然后想办法离开这个地下洞穴,寻找能彻底救治霍清辞的方法。那“基石”的线索虽然渺茫,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他们必须活着找到它。
她挣扎着坐起,动作缓慢而谨慎,尽量避免牵扯到伤口。她撕下身上还算完整的布条,蘸着相对干净的河水,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右臂的划伤、右腿的裂伤,以及胸口的擦伤。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伤口,疼得她浑身发抖,但她咬着牙,硬是完成了简陋的包扎固定。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做完这一切后,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