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黑石屋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黑水城特有的、混杂着阴湿水汽、陈旧金属与若有若无血腥味的空气隔绝开来。
黑水城之事已了。阴煞门烟消云散，巨额灵石安稳地躺在他的储物法器深处，与幽冥阁、铁澜的关系也维系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上。他像一名技艺精湛的棋手，悄然落子，搅动风云，又在棋盘将倾之际，从容抽身。
是时候返回宗门了。
“小子，事情办妥了，这就要走？”
顾临刚合上黑石小屋的门，循声望去，正是铁澜。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皮质工装，撕掉的袖口下，古铜色、布满新旧疤痕与暗淡符文烙痕的手臂自然垂落。她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直接的笑容，目光清澈地看向顾临。
“铁澜姐。”顾临停下脚步，拱手施礼，“正是。此间事毕，准备返回宗门复命。”
铁澜点了点头，大步走近。她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了顾临一番，赞道：“不错，气息比来时更沉静了。黑水城这潭浑水，非但没把你拖下去，反倒让你这身修为更精炼了些。”
说着，她伸出那只足以轻易捏碎精铁的大手，掌心中躺着一枚造型奇特的令牌。“临走前，这个你拿着。”
顾临目光落在令牌上。令牌约莫巴掌大小，触手冰凉且沉重，非金非木，材质难辨。边缘是极其精密的齿轮状咬合纹路，仿佛随时可以严丝合缝地转动起来。中央则浮雕着一个复杂的图案——那并非任何已知的兽形或符文，更像是由无数微小至极的零件、齿轮和传导线路构成的……一个锤形徽记。徽记本身并无耀眼光华，却隐隐流动着一种独特的、秩序井然的能量波动，与他平日接触的天地灵气迥异，更纯粹，更内敛，带着一种造物的严谨。
“这是……”顾临眼中露出一丝询问。
“我早年还在万械堡内门厮混时，用的身份凭证——‘天工令’。”铁澜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听不出太多情绪，“如今我虽长驻这黑水城，经营自家工坊，算是半脱离了宗门日常事务，但这牌子还有些用处。日后你若游历至‘千机城’，凭此令，可免去外客诸多盘查，直接进入内城宗门弟子的活动区域，无论是查阅部分公开的造物图谱，还是使用一些基础工坊设施，都会方便许多。”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顾临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基于观察的欣赏：“我看人向来不差。你小子心思缜密，胆大却不鲁莽，更难得的是，你的路子……很独特。青云宗虽好，却未必是你最终的舞台。这广袤云陆，乃至无尽碎界，万械堡是你迟早会接触到的存在。那里汇聚了世间最顶尖的造物理念与奇技淫巧，对你而言，或许另有一番机缘。”
铁澜的话语到此，似乎犹豫了一下。她继续道：“若你将来在内城，有机会遇见那几位专司理论推演与弟子考核的张老头、李老头……他们都是万械堡里的教授。” 她的话语里听不出怨怼，只有一种平和的、仿佛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你便代我问候一声，有机会帮我揍他们几拳也行。”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何离开万械堡的核心圈，也没有细说与这几位教授具体有何渊源，但那平淡话语下隐藏的一丝未尽之意，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更引人遐思。
顾临将令牌郑重收入怀中，对着铁澜肃然一礼：“铁澜姐今日之情，顾临谨记于心。他日若至千机城，必当转达问候。”
“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为定！”铁澜脸上笑容舒展，显得十分痛快。她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顾临的肩膀，力道沉稳，“前路漫漫，多加小心。咱们后会有期！”
告别了铁澜，顾临不再回头，身形融入黑水城清晨稀疏的人流与交错狭窄的巷道。他没有使用任何显眼的遁法，只是凭借对路径的熟悉，如同一个寻常的旅人，穿行在依偎着巨大废弃矿坑搭建的、歪歪斜斜的棚屋与工坊之间，身影在晨雾与建筑的阴影中几个闪烁，便已远去。
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偏僻但能避开大部分麻烦的路径离开黑水城范围。数个时辰后，那座笼罩在尘埃与阴影中的城池已被远远抛在身后。眼前是连绵的荒山与枯寂的原野，天空变得高远，空气也清新了许多。顾临辨认了一下青云宗的大致方向，体内灵力缓缓加速流转，身形顿时变得轻灵，一步踏出便是数丈之遥，保持着均匀的速度疾驰而去。
数日之后，风尘仆仆的顾临，终于看到了远方云雾缭绕、峰峦叠翠的青云宗山门。那巍峨熟悉的景象让他心中微微一暖，但他并未放松，反而将自身气息收敛得更加彻底，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执行任务归来的弟子，顺着山门大道的人流，悄无声息地融入宗门。
他没有先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径直前往内门庶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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