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在“摇篮”的适应期被定为一周。
第七天的早晨,她完成了最后一项认知功能测试,结果全部优于基准线。慕容渊在评估报告上签了字,将她从“医疗观察”状态转为“限制性复职”。
“限制性”意味着她暂时不能参与外勤任务,也不能接触涉及“门”污染、契约网络或其他高度敏感议题的深度分析。她的工作被限定在基础情报整理、数据交叉验证和净化区的后勤协调——都是重要但相对安全的岗位。
她搬出了医疗区,住进了情报分析部的标准宿舍。房间不大,但设施齐全:一张床,一张书桌,嵌入式衣柜,还有一面占据了整面墙的智能显示屏,可以实时调取授权范围内的所有数据流。
入住的第一晚,她坐在书桌前,看着屏幕自动播放的“协同纪元”介绍片:全球净化工作的进展画面、利维坦在海底修复生态的影像、alpha-1在月球背面建造的建筑群延时摄影,以及林风在各地指挥行动的剪辑。
画面中的林风总是处在事件的中心。在撒哈拉净化区的临时指挥所里下达指令;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探测艇中检查样本;在“摇篮”主控平台上与各国代表进行全息会议。他的表情很少变化,眼神永远冷静,仿佛永远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苏晚晴看着那些画面,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看一部制作精良的纪录片,主角很专业,故事很宏大,但与她无关。
直到画面切换到一个片段:北极仲裁期间,林风代表人类进入盖亚意识空间前的最后时刻。他站在巨大的能量旋涡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伴。那个眼神极其短暂,不到半秒,就被他重新转头的动作掩盖。
但苏晚晴的心脏骤然一缩。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无理由的悸动。仿佛她身体深处的某个部分,认出了那个眼神里藏着的重量——那种肩负整个文明存续的孤独,以及决意一搏的平静。
她按住胸口,呼吸微乱。
屏幕自动暂停,弹出健康监测提示:“检测到心率异常加速,是否需要联系医疗支援?”
“不需要。”她低声说,强迫自己平稳呼吸。
心悸慢慢消退。
她关掉介绍片,调出今天的工作清单:核对东欧第七净化区的物资配送数据。这是枯燥但需要高度专注的工作,正好可以让她停止胡思乱想。
她开始工作。
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眼睛扫过一行行数字和代码。失忆没有影响她的专业技能,反而因为脑中少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她的专注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错误率几乎为零,处理速度比系统预估的快了40%。
工作了两个小时后,她感到口渴,起身去倒水。
经过房间角落的盆栽——一盆“摇篮”生态部配发的绿萝时,她停下了脚步。
绿萝的叶片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生机。不是单纯的翠绿,而是带着某种玉石般温润的光泽,叶片边缘甚至有极细微的荧光脉络在缓慢脉动。更奇特的是,它的藤蔓生长方向发生了改变:原本应该向上攀爬的藤蔓,此刻全部朝着她床铺的方向延伸,仿佛在寻找什么。
苏晚晴蹲下身,仔细观察。
她的接近似乎让植物更加“兴奋”。叶片轻微颤抖,新生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展开。叶片的荧光脉络变得更亮,甚至开始释放出极其清淡的、类似雨后泥土与青草混合的香气。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叶片时,藤蔓主动缠绕上来——不是紧紧的束缚,而是一种轻柔的、试探性的触碰。
触感很温暖,像有生命的丝绸。
“你很喜欢我?”她轻声问,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
但藤蔓似乎听懂了。它轻轻收紧,又松开,如同点头。
苏晚晴收回手,藤蔓依依不舍地松开,但依然朝她的方向伸展。
她站起身,看着这盆明显“变异”的植物,又看了看自己刚才触碰藤蔓的手指。指尖没有任何异常,皮肤完好无损。
但她能感觉到,有一种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动感”,从她的指尖传递给了植物,又从植物那里传回了一些……信息?
不是具体的图像或声音,而是一种模糊的“状态感知”:她能感觉到植物此刻的愉悦,对光线的渴望,对水分的满足,以及对她存在的亲近。
这种感知不是通过五感获得的,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如同直觉。
她后退一步,远离植物。
那种感知立刻减弱,但没有完全消失,像一根被拉长但未断的丝线。
苏晚晴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转身,继续完成工作。
但她再也没有靠近那盆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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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慕容渊的实验室。
“第七天的监测报告。”助手将数据板递给慕容渊,“目标‘秩序场’的影响范围已经从初始的一百米扩大至一百五十米。影响强度也增加了:接触者的平均心率优化从1-2次\/分提升至2-3次\/分,血压稳定性提高了4%,短期记忆力测试得分普遍上升了5-8个百分点。”
慕容渊快速浏览着数据:“负面影响?”
“目前为零。所有受影响的个体都没有报告任何不适,生理指标也未出现任何恶性波动。相反,一些有慢性炎症或轻微神经衰弱的个体,症状有轻微缓解。”
“持续时间?”
“离开影响范围后,优化效果会在两到四小时内逐渐消退至基准线,但每日重复接触者,消退时间会延长。最长的案例是医疗部的刘护士,她每天在目标身边工作六小时以上,现在即使下班后八小时,她的静息心率依然比接触前低1次\/分,并且这个效果似乎有轻微的累积性。”
慕容渊放下数据板,揉了揉眉心:“一个持续扩大的、纯增益的秩序场。这听起来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人不安。”
“要报告给林指挥官吗?”
“他已经在处理三个新出现的契约信号,还有其他七个净化区的突发状况。”慕容渊摇头,“我们再多观察几天,收集更多数据。另外,有没有发现‘秩序场’的作用机制?”
“没有。”助手困惑地说,“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检测手段:电磁波谱、引力微扰、量子纠缠、暗物质流……什么都测不到。‘秩序场’仿佛不存在于任何物理维度,但它造成的生理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像盖亚意识的干涉。”慕容渊低声说,“同样无形无质,却能直接修改现实规则。”
助手犹豫了一下:“博士,您说……苏晚晴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和盖亚意识有关?比如,这是盖亚意识给解除契约者的‘补偿’?”
“如果是补偿,为什么是这种形式?”慕容渊反问,“而且为什么会有‘传染性’?盖亚意识通常直接作用于个体,不会通过个体去影响他人。”
他停顿了一下,调出苏晚晴基因序列中新激活的那段密码。
“播种者留言:‘当汝终于选择自己,真实之门方为汝开。’”他喃喃重复,“也许这不是一句单纯的鼓励,而是一个……指令。当她做出某个符合‘播种者’预期的选择时,指令激活,她体内的某个预设程序启动。而这个程序的功能之一,就是创造‘秩序场’。”
“为了什么?”
慕容渊看着屏幕上那串基因编码,沉默良久。
“也许,”他最终说,“是为了‘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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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摇篮”进入模拟的夜间模式。人造天幕变成深蓝色,点缀着模拟星辰,公共区域的照明调暗,只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灯和巡逻机器人的感应灯发出微弱的光。
苏晚晴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不是失眠,而是不需要。她的身体似乎处于一种极其高效的休息状态:心率极慢,呼吸悠长,肌肉完全放松。仅仅闭上眼睛躺了十分钟,她就感觉精力恢复到了满值。
但她的大脑很清醒。
清醒得能听见房间内所有细微的声音:通风系统气流的嘶嘶声、隔壁宿舍某人翻身的摩擦声、走廊尽头自动门开合的液压声,甚至——她能“听见”那盆绿萝叶片中汁液流动的极细微脉动。
这不是听觉,而是某种全感知状态。
她坐起身,打开床头灯。灯光下,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很正常,没有扭曲,没有异常。
但她盯着影子看了很久。
然后她下床,走到书桌前,调出她的个人档案——那份被清理过的、只包含基本信息和工作履历的档案。
她快速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