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中央指挥室的全息地球投影旁,新增了一个小型的实时模型:一个由光点与线条构成的网络。
每一个光点代表一个人类个体——最初只有苏晚晴、林雪、陆凝、叶知秋四人,然后是杨雨、周溪、韩静三位刚获救的候选者,接着是慕容渊、李瑾等核心科研人员,再然后,是“狂锋”小队的全体成员,以及在净化事件中被苏晚晴的秩序场深度影响过的两百多名“摇篮”工作人员。
每一条线条代表一次成功的“意识共鸣连接”——不是档案馆里那种深度的精神融合,而是一种更浅层、更安全的“思维同步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个体之间可以共享模糊的直觉、情绪基调和简单的概念,类似于高度默契的团队在压力下产生的“心有灵犀”,但更加稳定、可控。
这个网络,被命名为“星火网”。
它的理论基础来自播种者档案馆的第一项关键技术:意识网络构建技术。但人类的应用方式与播种者的原始设计不同——档案馆的蓝图更接近一个高度集权的“蜂巢思维”,所有节点完全服从核心指令。而“星火网”的设计者苏晚晴,在陆凝和慕容渊的协助下,修改了协议的核心参数,强调“连接的自主性”与“信息的双向流动”。
“我们不是在建造一个超级大脑。”苏晚晴在第一次网络测试前的简报会上说,“我们是在点燃一堆篝火,让每个人都能贡献自己的一根柴,并分享火焰的温暖。网络的功能不是控制,而是增强——增强我们的协同能力、决策效率、以及对‘门’污染的集体抗性。”
第一次小规模测试在一个星期后进行。
参与测试的是“狂锋”a队的六名成员。他们坐在六个独立的隔离舱内,戴上经过改造的神经接口头盔——这些头盔不读取具体思维内容,只监测脑波的基本频率和情绪光谱。
测试内容很简单:在完全不进行语言或手势交流的情况下,协同完成一个虚拟战术任务——突入一个模拟的污染建筑,解救三名人质,清除所有敌对目标,并识别出隐藏的污染源。
正常情况下,这种任务需要至少十分钟的简报、详细的任务分配和持续的语言沟通。
但在星火网中,六个人的意识以苏晚晴为“协调节点”连接在一起。
任务开始。
六个人同时冲入虚拟建筑。
没有预定的分工,但他们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就自发形成了完美的战术队形:雷毅与陈默左右交叉突进,赵晓玥居中提供实时扫描数据,两名突击手保护侧翼,林风殿后指挥。
更惊人的是决策速度。
当他们遇到第一个岔路口时,六个人的“直觉”同时指向左侧通道——不是通过分析,而是因为他们共享了从虚拟环境细微线索(空气流动方向、地面灰尘分布、远处传来的微弱回音)中提取的“模糊感知”,这些感知在意识层面汇总,形成了一个压倒性的倾向性判断。
在遭遇第一批敌对目标时,他们的攻击配合精准到毫秒级。雷毅的重拳击碎掩体,陈默的子弹从缝隙中穿过命中目标咽喉,赵晓玥同时标记出下一个威胁的位置——整个过程如同一个身体在行动,而不是六个个体在协作。
三分十七秒后,任务完成。
所有人质安全救出,所有敌对目标清除,污染源被识别并标记。
退出虚拟环境后,六个人同时摘下头盔,眼神里都有同样的震撼。
“就像……整个战场都在脑子里。”雷毅活动着手指,“我能‘感觉’到陈默瞄准的目标,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开射击线。也能‘感觉’到林风指挥官的意图,在他下令前就开始移动。”
“信息过载呢?”慕容渊紧张地监测着他们的生理数据,“有没有头痛、眩晕、或者思维混乱?”
“有一点嗡嗡声,像远处的人群低语。”赵晓玥回答,“但不难受,反而……很有安全感。知道队友在想什么,知道他们是否安全,这种感觉让紧张感降低了至少一半。”
林风看向苏晚晴:“网络负荷如何?”
苏晚晴闭着眼睛,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我是协调节点,承受的压力最大。但还能支撑。关键是,网络的连接强度可以动态调整——在战斗或危机时刻加强,在休整时减弱。而且……”
她睁开眼:“网络有自愈能力。当我因为承受压力而出现意识波动时,其他节点会自发地分担负荷,就像……一个团队会自然地扶住快要摔倒的同伴。”
测试结果远超预期。
但也暴露了问题。
“情绪传染。”陆凝指出了关键风险,“在任务中,当雷毅因为一次失误而产生短暂的懊恼时,网络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轻微的沮丧。虽然幅度很小,但如果连接的节点增多,如果某个节点陷入极端情绪——比如恐慌、愤怒、绝望——这种情绪可能会在网络中快速扩散,甚至引发集体性的精神崩溃。”
“我们需要‘情绪防火墙’。”慕容渊调出脑波数据,“当检测到某个节点的情绪波动超过安全阈值时,网络应该自动降低该节点的连接权重,或者……在极端情况下,临时切断连接。”
“但不能完全切断。”苏晚晴说,“完全切断会让节点陷入孤独,反而可能加剧情绪问题。应该是‘降级连接’——从思维同步降级到简单的存在感知,让节点知道‘网络还在,同伴还在’,但屏蔽掉具体的情绪内容。”
“还有信息过载的问题。”李瑾补充,“随着网络规模扩大,信息流量会呈指数级增长。即使只是模糊的感知共享,如果同时连接数百人,协调节点的大脑可能会被冲垮。”
“解决方案是分层网络。”叶知秋突然开口。这是她参与项目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出技术建议,声音很轻,但思路清晰,“苏晚晴作为一级协调节点,只直接连接少数几个二级节点——比如林风指挥官、慕容博士、李瑾博士,以及我们几个真实者。然后由二级节点去连接更基层的三级节点,形成树状结构。信息可以自下而上汇总,指令可以自上而下传达,但不会所有人都挤在同一个意识频道里。”
这个提议得到了认可。
接下来的两周,“摇篮”进入了紧张的星火网建设期。
第一批接入的是所有协同者核心成员、各净化区负责人、以及关键科研人员,总数约三百人,形成了三层树状网络。
网络的效果很快显现。
在协调全球净化工作时,不同区域负责人之间的信息传递延迟从平均三十分钟缩短到几乎实时。当一个净化区出现突发污染波动时,其他区域能立刻感知到“异常感”,并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在科研攻关中,不同领域的专家可以共享研究中的“直觉”和“灵感火花”,突破了学科壁垒。慕容渊的生物学视角与赵晓玥的工程学思维在网络中碰撞,竟然在三天内设计出了第一台“概念级净化场发生器”的原型机——它能模拟苏晚晴秩序场的部分频率,对轻度污染区域进行自动化净化。
而在日常运作中,网络带来的“集体归属感”显着提升了士气。人们不再感到自己是孤独地面对末世后的破碎世界,而是知道有数百个同伴与自己心意相通,共同承担着文明存续的重任。
但网络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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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篮”生活区,第七餐厅。
晚餐时间,苏晚晴和林雪、陆凝、叶知秋坐在一起。她们周围三米内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安静区”——不是排斥他人,而是网络连接让她们彼此之间不需要语言就能交流,对外界来说显得有些疏离。
“杨雨今天尝试接入三级网络了。”林雪用勺子搅着营养糊,在意识频道里说,“她说感觉像……戴上了一个降噪耳机,世界突然安静了,但又能听到最重要的声音。”
“周溪还不敢。”陆凝用观察者的冷静语气分析,“她害怕自己的创伤记忆会污染网络。我告诉她网络有情绪防火墙,但她还是需要时间。”
“韩静呢?”苏晚晴问。
“她在帮慕容博士优化神经接口。”叶知秋简短回答,“她说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补偿。”
四人沉默地吃着饭。
餐厅里的其他人偶尔会向她们投来复杂的目光——好奇、尊敬、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网络正在创造一种新的社会分层:接入者与未接入者。
虽然理论上,“摇篮”的所有成员都有资格在自愿且通过评估后接入网络,但筛选过程严格,目前只开放到核心人员。一些基层工作人员开始私下议论:这是不是意味着新世界的“特权阶级”正在形成?
更微妙的是,即使接入网络,层级也不同。
一级节点(苏晚晴、林风、李瑾等)能感知整个网络的“脉动”。
二级节点(各区域负责人、科研主管)能感知自己分管区域的全部细节,但其他区域只有模糊轮廓。
三级节点(基层骨干)只能感知直接同伴的状态和上级节点的指令,对更宏观的网络图景一无所知。
这种信息不对称,本身就是权力的差异。
“有人在害怕我们。”林雪突然说,“不是恶意,是……本能的不安。他们觉得我们能看透他们的心思,能控制他们的想法。”
“我们确实能感知他们的情绪基调。”陆凝承认,“如果集中注意力,甚至能‘读’到一些表层思维片段。但控制?不可能。网络协议禁止任何形式的意识操控,那是播种者技术里的红线。”
“但他们不知道。”苏晚晴放下勺子,“他们只看到我们不用说话就能默契行动,看到我们闭着眼睛就能‘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对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这看起来像……超能力,或者心灵控制。”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工程师鼓起勇气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