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地争议持续发酵的第五天，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神经织网的“实验观察”子网络内，一个匿名节点发布了一篇长文，标题是《我曾是飞地筛选的“失败者”》。
作者详细描述了自己参加筛选的过程：精密的基因测序、长达八小时的认知测试、还有面试官在得知他有轻度先天性心脏病时，那种毫不掩饰的遗憾表情。
“我理解飞地的逻辑。”作者写道，“如果我是决策者，可能也会优先选择健康、聪明、基因优良的人。但当自己成为那个‘不够好’而被筛掉的人时，那种感觉……就像被文明宣判了‘次等公民’。”
文章没有激烈控诉，只有平静的叙述。
但正是这种平静，更让人心碎。
文章结尾，作者说：“我现在在其他实验区工作，生活没问题。但我常常想：如果人类文明最终活下来了，但活下来的是一群经过筛选的‘优等人类’……那还是‘人类文明’吗？还是说，我们变成了另一种东西——更高效，但也更冰冷的东西？”
这篇文章获得了超过八千万次共鸣，创下了神经织网的记录。
它没有提供解决方案，但它提出了一个所有人在争论中都忽略了的问题：
我们努力让文明“活下去”，但活下来的，应该是怎样的文明？
这个问题，比技术路线、比资源分配、比一切效率指标都更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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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飞地当局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持续了二十四小时，所有讨论都通过神经织网直播——这是他们“透明原则”的极致体现，但也让他们内部的矛盾和挣扎完全暴露在公众面前。
支持筛选政策的一方列出了详细的数据，证明其对研发效率的惊人提升。
反对的一方则反复强调伦理风险和文明价值观的扭曲。
辩论激烈但有序。
最终，在第二十四小时，飞地首席科学家——那位老学者——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我思考了很久。”他的声音通过直播传遍全球，“关于效率，关于伦理，关于我们究竟想留下什么。”
他调出一张图表，那是人类文明近百年来的艺术成就曲线：音乐、文学、绘画、电影……在科技高速发展的同时，艺术创作的数量和质量也在同步上升。
“科技让我们活下来。”他说，“但艺术——以及所有非功利性的创造——让我们觉得活着值得。”
“筛选政策或许能制造更高效的科学家、工程师。但它会筛选掉诗人吗？会筛选掉那些有独特视角但不符合标准模板的思想者吗？会筛选掉……那些基因不那么完美，但能给世界带来温暖和美的普通人吗？”
他停顿了很久。
“我决定，暂停筛选政策。”
会议室一片哗然。
“但我们需要效率——”有人反对。
“效率很重要，但不是一切。”老学者说，“如果我们为了效率而失去了人性的温度，那么即使我们突破了所有技术难关，活下来的也只是……高级机器。那不是人类文明。”
他看向镜头，仿佛在看着所有正在观看的人。
“我年轻时读过一个古老的故事：一艘船在海上遇险，船长必须决定把谁扔下船才能让其他人活下来。他扔掉了最重的人、最老的人、最没用的人……最后船轻到能浮起来，活下来的人安全上岸。但上岸后他们发现，被扔掉的包括唯一知道如何取火的、唯一懂得治伤的、唯一会讲故事的。”
“船是活下来了。”
“但活下来的，不再是完整的文明。”
直播结束。
飞地当局在当天晚些时候发布了正式公告：无限期暂停基因筛选政策，转而启动“多样性包容性研究计划”，旨在探索如何在保持研发效率的同时，保护并利用人类的多样性。
争议暂时平息。
代价是：飞地的研发效率预测下降了40%。
但换来的，是文明完整性的可能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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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晴在事件结束后，再次连接花园网络。
这一次，她感受到了一种……微弱的赞许。
不是明确的信息，只是一种情绪的共振：花园系统似乎在说——“你们做出了困难但正确的选择”。
她断开连接，去找林风。
他正在看一份关于其他实验区的进展报告，眉头紧锁。
“有坏消息？”苏晚晴问。
“生态修复区的第二次暴雨预警，慢科技区的内部争执升级，还有三个小型实验区因为资源不足申请全球援助……”林风揉了揉太阳穴，“分形实验比我们想象的更艰难。每个选择都有代价，每个挫折都在消耗人们的耐心和资源。”
“但至少，我们还在尝试。”苏晚晴说，“而且，我们刚刚通过了一个重要的伦理测试——没有为了效率而牺牲人性的底线。”
林风点点头，表情稍微舒展。
“飞地事件让我想起北极仲裁时盖亚意识的话：‘文明的价值不在于强大，而在于选择’。”他说，“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哪条技术路线是‘正确’的。但至少，我们可以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做出选择。”
窗外，夜幕降临。
而在全球各地，数百个实验区的人们，依然在各自的路上摸索。
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败了。
有些人在挫折中坚持，有些人在压力下妥协。
但无论结果如何，所有数据、所有经验、所有代价，都被忠实地记录在“全球实验数据库”中。
这些数据，或许比任何单一方案的“成功”都更有价值。
因为它们是真实的人类，在真实的不确定中，做出的真实尝试。
而花园系统，依然在静静观察。
观察着这个分形的文明，如何在无数条可能的路径上，同时探索、同时犯错、同时学习。
倒计时继续跳动。
但人类，似乎终于开始理解：
文明的前进，不是找到一条完美道路然后集体冲锋。
而是在无数条不完美的道路上，保持连接，分享教训，互相扶持。
即使走在不同的方向。
也依然是……同一片星空下的，同一个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