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会被监听。
郑星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比喻,都可能成为播种者网络观察他的新窗口。
“我们需要教他……谨慎言语。”严教授说,“不是撒谎,是教他如何用安全的词汇表达复杂的概念。”
“对一个一岁半的孩子?”李瑾感到荒谬。
「可行。」 alpha-1提出方案,「在耦合中建立‘词汇过滤协议’。当郑星尝试表达某些高危概念(如‘门’、‘播种者’、‘高维’)时,我会自动提供替代性的、安全的词汇选项,并强化这些选项在他认知中的优先级。这是一种温和的认知引导,不会压制他的表达欲,但会塑造他的表达习惯。」
“这是洗脑。”李瑾反对。
“这是保护。”林风看着监控画面里正在玩拼图的郑星,“如果他无意识的一句话,引来了收割者协议的下一轮测试,甚至直接清除,那时我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争论最后以妥协告终:alpha-1只对最明确的几个高危词汇进行过滤引导,其他表达自由保留。同时,增加对郑星言语的实时监控,一旦检测到可能引发风险的内容,立即启动屏蔽干扰。
新协议上线的第三天,郑星在玩一组动物拼图时,指着拼好的大象说:
“它很大。像……山。安静的山。”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索词汇,最后补充:
“但山会醒。大象也会醒。”
山会醒。大象会醒。
这句话被记录,但没有触发任何警报——词汇安全,但隐喻模糊。
然而,十二小时后,位于格陵兰的站点发来异常报告:站点下方冰层中检测到微弱的“共鸣震动”,震动频率与郑星说“山会醒”时的声波频谱存在0.7%的相关性。
相关性极低,可能只是巧合。
但也可能不是。
“他在影响地质?”李瑾难以置信,“用一句话?”
「更可能的情况是:他的言语表达触动了深层意识中的播种者编码,编码释放了极微弱的信息脉冲,脉冲被格陵兰站点(本身是播种者观测网络的一部分)捕获并解读为某种‘指令’或‘查询’,从而引发了站点的自动响应。」 alpha-1分析,「这不是他主动所为,是无意识的信息泄漏。但足以证明,他的‘声音’确实具有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影响力。」
山会醒。
如果这句话真的被解读为某种指令,如果格陵兰的冰盖下真的有什么东西“醒”过来……
“立刻加强隔离服的信号过滤层级。”林风下令,“在他学会完全控制之前,不能让他再随意说话了。”
隔离服在五天后完工。那是一件轻薄但坚韧的银色连体衣,内衬嵌入数万纳米级的谐振器,能吸收并转化郑星无意识散发的特定信息频率,将其无害化为普通的热能。
第一次试穿时,郑星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他哭闹,撕扯衣服,指着自己的嘴巴发出不满的“啊啊”声。耦合数据显示,穿上隔离服后,他的信息场感知范围被压缩到了原来的3%,世界在他“眼”中变得灰暗、安静、迟钝。
“就像被关进了隔音室。”严教授叹息,“但这是必要的。”
哭了半小时后,郑星累了。他蜷缩在育婴舱角落,抱着膝盖,眼睛望着虚空,不再哭闹,但也不玩玩具。
那种沉默,比哭闹更让人不安。
「他在适应。」 alpha-1监测着生理数据,「认知负荷在降低,情绪波动趋于平稳。代价是……对外界的好奇心显着下降。」
一个孩子的好奇心被抑制,会怎样?
没人知道答案。
那天深夜,林风独自来到地下九层。透过观察窗,他看到郑星已经睡了,但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小手偶尔抽搐。
隔离服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银光,像一个茧,包裹着里面那个正在发光、却被强行遮住光的孩子。
林风在窗前站了很久。
他想起了慕容渊笔记里的一句话:
“保护有时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关键在于,被保护者是否理解并同意这种保护。”
郑星不理解。他才一岁半。
他们替他做了选择,用一个茧,把他和世界隔开。
因为世界太危险,而他又太脆弱。
可如果茧本身,也在改变他呢?
如果等他长大后破茧而出,发现已经无法适应茧外的世界呢?
问题没有答案。
只有夜,和茧中孩子不安的睡眠。
以及远方,格陵兰冰层下,那若有若无的、仿佛被一句话唤醒的、沉眠的脉动。
山是否会醒。
只有时间知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