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走到观察窗前。郑星睡得很沉,小手握成拳头放在脸旁,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梦中泄露了何等恐怖的信息。
这个孩子,不仅是一把钥匙,一个观察样本,现在还可能是一个……活体的宇宙常数偏差监测仪。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林风说,“关于这个偏差值,关于调节协议。如果郑星能在梦中无意间获得这些,也许我们能通过引导,让他获得更多。”
“太危险了。”严教授反对,“主动探索播种者系统的内部信息,可能被视为‘入侵’或‘窥探’,触发防御机制。”
“但被动等待更危险。”林风转身,“我们不知道偏差值在如何变化,不知道何时会触发调节。如果某天醒来,发现光速变慢了一半,或者引力常数翻倍,人类文明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崩溃。”
沉默。
最后,严教授叹了口气:“如果要尝试,必须在最高级别的屏蔽下进行,且必须由alpha-1全程监控,一旦检测到任何反向探测或防御激活迹象,立即切断连接。”
方案制定:在郑星下次进入深度睡眠时,由alpha-1主动引导耦合,尝试“询问”关于认知偏差的具体定义和监测方式。不触碰调节协议本身,只寻求理解。
四十八小时后,机会来了。
郑星在一次长时间的体能活动后,陷入了异常深的睡眠。脑波显示,他的意识活跃度降至最低,但信息场却异常平稳——这是播种者编码最可能“浮现”的状态。
「引导开始。」 alpha-1的光晕亮度调暗,进入低功耗的“探询模式”。量子神经接口以比平时低两个数量级的强度,温和地触碰郑星的潜意识边缘。
没有语言,没有图像。ai发送的是一组经过精心设计的“概念种子”——关于“差异”、“标准”、“测量”的最抽象形式。
等待。
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即将放弃时,郑星的信息场泛起了涟漪。
一组新的数据包,缓慢地、碎片化地流出。
「接收中……解析……」
全息屏幕上,开始浮现的不是方程,而是一幅……星图。
不是真实的星空,是某种象征性的星图。数以千计的光点,每个光点代表一个“文明观测样本”,以复杂的网络相连。网络中央,有一个较大的光点,标注着“当前样本:人类文明(编号127)”。
在人类光点的周围,浮现出几十条纤细的、不同颜色的“连接线”,每条线都指向一个抽象的概念标签:
· 蓝色线:“对个体权利的强调程度(高于基准值47%)”
· 红色线:“对集体效率的追求程度(低于基准值32%)”
· 绿色线:“技术发展速度与伦理进化速度的比值(失衡,技术超前1.8个数量级)”
· 黄色线:“对‘痛苦’的文化态度(矛盾度:高)”
· 紫色线:“对‘未知’的探索倾向与恐惧倾向的共存系数(异常值)”
……
每条线都有对应的数值和偏差度。所有这些偏差综合计算,得出了那个“0.73”的总偏差值。
「这是一份……文明体检报告。」 alpha-1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播种者系统在实时监测人类文明数十个维度的‘文化-心理-技术指标’,并与某个‘基准文明模型’对比。我们偏差了0.73,意味着在系统看来,我们已经是一个高度‘异常’的样本。」
“基准模型是什么?哪个文明的?”
「未知。可能是播种者自身的文明模板,也可能是它们观察过的所有文明的平均值,或者……某个被它们认为‘理想’的文明形态。」
这时,星图发生了变化。
人类光点旁边,浮现出了第二个、小得多的光点。光点没有标签,但位置紧贴人类光点,像是卫星。
「这是……」 alpha-1放大图像,「郑星。他被单独标记为一个‘子样本’。他的偏差值……正在计算中……」
数字跳出:0.41。
低于总体的0.73,甚至低于0.5的阈值。
「解释:」 alpha-1分析,「作为钥匙载体,他的认知模式受到播种者编码的深度影响,因此更接近系统的‘基准模型’。他是人类文明中的……‘矫正因子’。如果他的影响力足够大,可能拉低整个文明的偏差值。」
一个孩子,可能成为整个文明的矫正器。
也可能因此,被系统寄予不该有的期望,或被同胞视为“异类”甚至“叛徒”。
星图开始淡去。最后浮现的,是一行小小的注释:
“矫正因子的自然同化过程预计耗时:3-5个文明周期(约300-500年)。若加速同化,可能引发文明免疫反应。”
然后,一切消失。
郑星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咂了咂嘴,继续沉睡。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鸣,和四个人沉重的呼吸。
他们刚刚窥见了播种者系统的冰山一角——一个运行了亿万年、冰冷而精密的文明评估与调控机制。
而人类,正在被评估。
而郑星,被选中为“矫正器”。
茧,正在从内部,生长出新的纹路。
无人知晓,这纹路最终会编织成什么。
是庇护所。
还是囚笼。
(第一百一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