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看这个。”严教授在远程急促地说,“老郑留下的笔记里,有一段关于‘选择与责任’的寓言。用最简单的图像形式,现在!”
alpha-1立刻将寓言转化为一组动态符号,通过耦合注入郑星的意识:
一个发光的小点(代表郑星)在一片黑暗(代表未知)中。周围有许多黯淡的小点(代表人类)。发光小点可以选择:1. 继续发光,但远离其他小点(孤独但自由);2. 用光去照亮其他小点,但可能被某些小点排斥或过度依赖(责任与风险);3. 熄灭自己的光,变得和其他小点一样(安全但消失)。
寓言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展示了选择。
郑星的痉挛渐渐平息。他盯着那些符号,看了很久。然后,他伸出手,碰了碰“用光去照亮其他小点”的选项。
不是选择,是触碰。像在试探温度。
「排斥反应减弱。」 alpha-1报告,「他理解了‘选择’的存在。标记编码仍在施压,但他的人格核心稳住了——至少暂时。」
孩子累极了,在李瑾怀里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而外界的免疫反应,才刚刚开始。
试点项目的志愿者中,有七人在参加第一次“压力管理”培训后,出现了严重的精神不适:其中三人声称“听到了不该听的声音”,两人出现短暂的现实感丧失,一人试图自杀未遂,还有一人——一名之前被标记为“天线”的敏感者——在培训中突然站起来,指着讲师大喊:“你在给我们下毒!用甜蜜的谎言下毒!”
事件被媒体曝光。“摇篮”基地和协同理事会瞬间被推上风口浪尖。抗议者聚集在基地外围,标语上写着“停止思想控制”、“保护人类自主权”。社交媒体上,阴谋论甚嚣尘上,声称协同者已经被外星系统控制,正在秘密实施人类改造计划。
最糟糕的是,有匿名情报源将郑星的存在泄露了出去。
泄露的信息极其模糊,只提到“协同者正在秘密培养一个携带外星基因的孩子,该孩子可能被用来改造全人类的思想”。但模糊反而助长了猜测。一时间,“外星婴儿”、“基因武器”、“思想控制傀儡”等标签在网络上疯传。
“摇篮”基地的网络安全部门检测到,至少有十七个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启动了针对郑星及其家庭的秘密调查。三支不明身份的雇佣兵小队被监测到在基地周边活动,目标疑似渗透或绑架。
免疫反应,从社会排斥,升级到了物理威胁。
“我们必须转移郑星。”林风在紧急安全会议上说,“基地已经不安全了。”
“转移到哪里?”李瑾问,“哪里能同时防范人类势力的渗透和播种者系统的监控?”
「我建议:马里亚纳海沟站点。」 alpha-1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站点本身是播种者设施,能屏蔽绝大多数外部探测。站点内部有完整的生命维持系统。最重要的是——如果郑星在那里,他的信息场将与站点直接交互,可能获得更深入的系统理解,甚至……一定程度的影响权。」
“把他送进一个活的外星设施里?”严教授质疑,“万一站点判定他为入侵者,启动防御机制呢?”
「风险存在。但根据之前的交互记录,站点对‘钥匙载体’表现出的是‘观察’和‘协作’倾向,而非敌意。而且,」 alpha-1调出数据,「郑星自身的标记编码与站点同源,这可能会被系统识别为‘内部权限升级’,而非入侵。」
争论再次焦着。
而就在这时,郑星醒了。
孩子自己爬出了育婴舱——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协助的情况下做到。他走到主控台前,仰头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新闻和抗议画面,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林风,用清晰但缓慢的语调说:
“星星……想去……亮的地方。”
他指了指屏幕上,那个代表马里亚纳站点的深海影像。
“那里……安静。星星……可以想。”
一个一岁半的孩子,在混乱与威胁中,为自己选择了避难所——或者说,教室。
林风蹲下身,与郑星平视:“那里很深,很黑,没有玩具,没有妈妈爸爸每天来看你。你会孤单。”
郑星眨了眨眼,银白光点微微闪烁。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屏幕上那些抗议的人群,然后做了个“推开”的手势。
“这里……吵。星星……听不见自己。”
他想去一个能听见自己思考的地方。
严教授在通讯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老郑当年选择深海作为守墓之地,也许不只是为了隐藏。深海能让人静下来,听得见真正重要的声音。”
决定在十分钟后做出。
启动“深潜计划”:用特制的潜水器,将郑星秘密转移至马里亚纳海沟站点。随行人员只有林风和李瑾,以及一个便携式的alpha-1意识终端。转移过程全程屏蔽,对外宣称郑星因“健康状况恶化”转入更高保密级别的医疗设施。
行动定在四十八小时后,利用一次太平洋风暴作为掩护。
风暴来临前夜,林风最后一次检查育婴舱。
舱内已经清空,只剩下那个孩子睡过的软垫。垫子上,郑星用磁性流体留下了最后一个“作品”:一个简单的图形,像是一座桥,桥的一端连着一个小人,另一端连着一片星空。
桥已经架起。
而孩子决定,独自走向桥的另一端,那片黑暗的、发光的深海。
去一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地方。
去面对他注定要面对的一切。
(第一百一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