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县城边缘的废弃停车场被一层薄雾笼罩。
陈默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颈椎因在驾驶室里蜷缩了一夜而发出僵硬的抗议。
他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看到引擎盖上那张被露水打湿的a4打印纸，黑色的宋体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滚出城区，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字迹边缘因潮气而微微晕开，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不加掩饰的恶意却清晰无比。
陈默面无表情地将纸揭下，揉成一团，随手丢进驾驶室的垃圾袋里。
他绕到车身侧面，习惯性地掀开沉重的侧板，准备做每日的例行检查。
然而，视线触及履带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右侧的主链节，断了。
不是磨损，不是疲劳断裂，而是被齐整地切成了两段，中间起连接固定作用的销钉不翼而飞。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切口，那平直、光滑、几乎没有一丝毛刺的断面，清晰地昭示着这是专业切割工具的杰作。
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荒草丛生的停车场，望向远处公路上的岗亭。
晨雾中，两个穿着制服的身影正倚着栏杆朝这边指指点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冷笑，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好戏。
怒火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升腾，反而被一股更深沉的冷寂压了下去。
陈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没有对峙，没有怒吼，只是默默地转身，打开了车体侧面的大型工具箱。
他取出一把沾着油污但刻度清晰的游标卡尺，精准地测量断口之间的距离、链节孔的内径与深度。
数据被他用铅笔一丝不苟地记录在一个陈旧的笔记本上，旁边，一张手工锻件的图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每一个角度，每一处公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当苏晴烟根据信号追踪器最后的位置找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堪称魔幻现实的景象。
那台庞大的红色挖掘机被液压千斤顶顶起了一侧车身，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巨兽。
而在它的阴影下，一个临时的露天工坊已经搭建起来。
从挖机上拆下的残损护板——那种厚重的q345高强度钢板，被切割成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坯料。
一个用耐火砖和泥土垒成的简陋土炉正在熊熊燃烧，热源竟是直接从挖掘机发动机引出的高温尾气。
陈默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用长柄铁钳夹起一块被烧至暗红色的钢坯，稳稳地放在用挖斗配重块充当的铁砧上，然后抡起一把大铁锤，重重砸下。
“当！”清脆而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停车场上回荡，火星四溅。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锤都精准地落在需要塑形的位置，汗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脊背滑落，没入腰间的工装裤，仿佛每一次挥舞，都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审判，要用这最原始的方式，为自己锻造出一条通路。
苏晴烟举起相机，下意识想上前帮忙，却被他头也不抬地制止了。
“高温区，危险。”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不容置疑。
她只好停在安全距离之外，将镜头对准那个挥汗如雨的背影，默默记录下这一切。
镜头里，那个男人沉默得像一座山，每一次敲击都充满了力量与节奏，仿佛他不是在修理一台机器，而是在重塑自己的骨骼与命运。
一辆白色的巡逻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停车场边缘，车门打开，张卫国带着两名下属走了过来，在警戒线外站定。
他看着眼前这片狼藉的“工地”，眉头紧锁，冷声道：“根据城市管理条例，此地禁止一切形式的露天作业。限你两小时内，把你的机器驶离这里。”
陈默仿佛没听见，又是一锤落下，火星映亮了他专注的脸。
“我在跟你说话！”张卫国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这是在公然挑衅执法权威！”
“当！”最后一锤让粗胚的形状基本成型。
陈默这才直起腰，将铁锤随手放在地上，转身拿起一块油布，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与油污。
他终于看向张卫国，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再给我三天。”
“三天？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后院吗？”
“我在修自己的命。”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们弄断了它，我就得亲手接上。你要拦，可以，但你得先想办法扛住这二十吨的重量。”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挑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二十吨，既是这台钢铁巨兽的重量，也是他此刻不容动摇的意志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