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回驾驶舱,第一次主动地、用力地按下了喇叭键。
一声嘹亮的长鸣划破晨曦,是对前路的宣告。
紧接着,广场上所有卡车同时用两声短促的鸣笛回应,那是送别的叮咛。
最后,陈默再次鸣响三声,短促而有力,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与承诺。
车队缓缓驶出小镇,踏上了漫漫征途。
途中,他们在一处国道塌方路段被拦了下来。
山体滑坡导致隧道口被巨石和泥土堵死,当地的养路工人正拿着铁锹和撬棍,用最原始的方式徒手清理,效率低下且危险。
陈默二话不说,将挖机停在稳固地带,带着苏晴烟和小林下车。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走到滑坡面下方,仔细勘测了岩体的结构和应力点。
随后,他回到人群中,指导工人们如何寻找支点,利用简单的杠杆原理,配合几根废弃的钢轨,以最小的力气撬动那些千斤巨石。
小林跟在他身后,第一次将书本上的理论与眼前的实践相结合,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休息的间隙,一位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的工匠握住陈默的手,感慨万千:“兄弟,以前总觉得你们这些开大机械的都是粗人,只会使蛮力。今天我才知道,有的人,心里是揣着一把尺子的。”
黄昏时分,在挖机的精准作业和众人的协力下,隧道口终于被打通。
临走前,不知是谁找来一块木板,用黑炭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众人合力将其竖在路边:“此路由‘莫问归处’与乡民共修——2025.4.17”。
深夜,车队在山间一处开阔地宿营。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山林的寒意。
陈默坐在火堆旁,调试着便携式卫星电台,准备将今天的施工数据和沿途路况上传到苏晴烟建立的那个网站后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匿名私信。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附件。
他点开,是一段时长十几秒的模糊视频。
画面摇晃,似乎是夜间偷拍的。
视频里,一台与他这台极为相似的红色挖机停在荒野中,几个模糊的黑影正围着它,其中一人拿着切割工具,对准了履带的销钉部位,火花四溅。
陈默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他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关掉手机,起身绕着自己的挖机走了一圈,仔细检查了驾驶室门锁和所有工具箱的锁具,最后将睡在帐篷门口的阿斑唤到驾驶舱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条通人性的黑狗仿佛听懂了,安静地卧在履带边,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不远处的帐篷里,苏晴烟正借着营地灯的光,翻看明日的行程表。
她轻声念出下一站的名字:“云岭乡中心小学——危墙拆除与抗震加固工程。”她抬起头,目光穿过跳跃的火光,望向那个在黑暗中沉默如山的背影。
那一刻,她忽然彻底明白了。
从道班村的桥,到眼前这座隧道,再到即将抵达的云岭乡,这台冰冷的铁壳子走过的每一步,早已不再是逃亡,而是归来。
一阵潮湿而沉重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让篝火的火焰猛地摇曳了一下,发出滋滋的声响。
苏晴烟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远方雨水的气息。
她划开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未来三天,整个西南山区都将被一片深红色的暴雨预警区覆盖。
她再次望向陈默,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没有看火,也没有看她,而是凝视着云岭乡方向那片墨汁般浓稠的夜空和黛色群山,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某种比危墙倾塌更庞大的东西,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