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穹。冰冷的雾气贴着水面缓缓流淌，将岸边枯黄的芦苇染上霜白。风中带着刺骨的湿意，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碎的冰针。
“肩沉！肘坠！腕如悬针！意贯剑尖！” 李寒衣清冽如冰泉的声音在寒雾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芷若小小的身影凝立在冰冷的浅水中，水没过小腿，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她单薄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嘴唇冻得乌紫，握着那柄沉重铁剑的双手早已失去知觉，虎口处新痂叠着旧痂，暗红一片。
她已经在这寒潭中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仅仅是为了一个动作——拔剑。 不是简单的拔出，而是李寒衣要求的“势如潜龙出水，意引风雷乍起”的拔剑！
铁剑深深插在潭底冰冷的淤泥中。周芷若按照李寒衣的指引，脊柱如龙，双腿微曲如弓，全身的力量、意志乃至呼吸都凝聚在握住剑柄的双手之上。她需要将这柄沉重的剑，在瞬间拔出的同时，引动全身的精气神骤然爆发，剑出鞘的刹那，便要带起一道撕裂寒雾的锐气！
“拔！” 李寒衣的命令如同冰锥刺下。
周芷若低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提！冰冷的潭水瞬间被搅动，铁剑带着一团浑浊的泥浆破水而出！然而，手臂的酸痛和寒意的侵蚀让她动作变形，拔剑的轨迹略显滞涩，预想中的锐气并未出现，只有一道沉重的水花和无力的风声。
“力散！意迟！重来！”李寒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有冰冷的否决。
噗通！铁剑再次被狠狠插入潭底淤泥。冰冷的潭水溅起，打在周芷若苍白的小脸上。
一次，两次，十次……五十次…… 每一次拔剑，都耗尽了周芷若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每一次失败，都让刺骨的寒意更深地侵入骨髓。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沉重的铁剑仿佛要将她拖入冰冷的深渊。每一次“重来”，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远处的药田边缘，江小鱼裹着厚厚的棉袄，脖子上还围了一条怜星给的狐裘，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看着寒潭里那个摇摇晃晃的瘦小身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夸张地打了个寒噤，对着旁边正在研磨一钵散发着腥甜诡异气息的紫黑色药膏的张无忌小声道：“嘶……我说无忌兄弟，李师叔这也太……太那个了吧？小师妹才多大点？十岁！十岁啊！这大冷天的泡在冰水里拔剑玩？这不是练剑，这是要人命啊！你看小师妹那脸，白得跟鬼似的……邀月宫主她们也不管管？”
张无忌停下手中的药杵，抬眼看向寒潭方向，眼中也满是担忧和不忍。他比谁都清楚每日练剑后周芷若疲惫欲死、浑身冻僵的模样。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低叹，继续低头研磨药膏，瓮声道：“李师叔……自有她的道理吧。芷若妹妹她……很要强。”
一旁，邀月和怜星并肩而立。邀月白衣胜雪，仿佛与这寒雾融为一体，清冷的眸子注视着寒潭中倔强的小小身影，没有半分波澜。怜星则裹着一件淡紫色斗篷，眼中流露着清晰的疼惜，但她只是安静地站着。
江小鱼见张无忌不接话，又把目光投向两位宫主，小声嘀咕：“邀月宫主，怜星宫主，您二位倒是说句话呀？再练下去，小师妹非得冻出毛病不可……宝剑锋从磨砺出这话是没错，可这磨得也太狠了吧？都快把人磨没了……”
邀月的目光终于从寒潭移开，落在江小鱼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江小鱼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潭水还冷。
“玉不琢，不成器。”邀月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此乃天生剑骨必经之途。寻常锻体，打熬筋骨气血即可。而剑骨，磨砺的是其神魂本源中对‘锋锐’、‘纯粹’与‘极境’的天然契合与承载之力！”
她看向寒潭，目光仿佛穿透了周芷若颤抖的身躯，直视其体内那无形的锋芒：“她承受的，非是寻常寒意，而是李寒衣刻意引导、凝聚于此的冰魄剑意雏形！唯有在这等极致的寒冷与重压之下，她天生的剑骨才能被真正唤醒、锤炼，如同千锤百炼的剑胚，方能淬去杂质，显露出其本源的锋芒。否则，他日若强行承载真正的冰魄剑意乃至更高深的剑道真髓，脆弱的剑骨只会被瞬间反噬崩碎，形神俱灭！”
怜星轻轻叹了口气，接过了话头，声音温柔却带着沉重的力量：“小鱼儿，你扪心自问。你修炼《天意四象诀》时，引动雷火焚身、罡风刮骨之痛，吃了多少苦头？无忌他身负九阳之体，天赋异禀，但你可知他三日入门《风神腿》，双腿经脉几乎寸断，每日需浸泡在滚烫的药汤中以九阳真气强行续接，其中煎熬，又岂是外人所能想象？”
江小鱼脸上的嬉笑彻底僵住。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引动雷神怒时，浑身麻痹、五脏六腑如同被重锤砸过的剧痛；想起了为了凝聚一缕火神真意，差点把自己烧成焦炭的狼狈。张无忌那三日，整个人瘦脱了形，走路都打颤，却依旧咬牙坚持的画面也浮现在眼前。他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默默地闭上了嘴，看向寒潭的目光里，多了一份深深的敬畏和复杂难言的情绪。
就在这时！ 寒潭中，周芷若不知第多少次将铁剑插入淤泥。冰冷的潭水漫过腰际，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手臂早已失去了知觉，每一次抬起都像是在撕裂筋肉。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血液在血管中艰难流动的轰鸣。
李寒衣那冰冷的“重来”二字，如同丧钟般在她脑海中回荡。 不行了吗？ 真的……撑不住了吗？ 师父失望的眼神，邀月宫主清冷的注视，怜星宫主温柔的担忧，江小鱼的咋呼，张无忌默默的关切……还有，汉水边那个绝望的自己，跪在船板上说出的“我愿意”…… 一股强烈的不甘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冻僵的胸腔里轰然爆发！比寒冷更深，比疲惫更烈！
“不——！” 一声嘶哑到变调的呐喊，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从周芷若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对寒冷和痛苦的控诉，而是对自身极限的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