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察,马军。
那个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好几次,在街头和他追逐火拼,恨不得一枪打爆他脑袋的,死对头。
马军显然也认出了他。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副拳套。空气里,仿佛有电火花在闪烁。
但那股敌意,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马军松开了拳头,眼神里的锐利,被一种更深的,和陈浩南如出一辙的疲惫所取代。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浩南端着水杯,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一个曾经的铜锣湾扛把子,一个曾经的警界悍将,现在穿着同款的灰色囚服,坐在这间位于云端的,华丽的牢房里,相对无言。
这场景,荒诞得像一场梦。
还是陈浩南先开了口。
“你的‘良性噪音’,分贝不低。”
马军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没办法,‘动能输出’不达标,会影响季度的‘健康活力指数’。”
“健康活力指数?”
“嗯。”马军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跟你的‘艺术表现分’一样,都是kpi。只不过,你们画画,我们打拳。”
他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
“墙上挂的不是吊兰,是拳靶。每天要打够一万次有效击打,数据会实时上传到人力资源部。”
陈浩南沉默了。他终于明白那声音为什么那么闷。因为靶子后面,就是墙。每一拳,都是在和自己较劲。
“他们抓你,为了什么?”陈浩南问。
“不是抓。”马军纠正他,语气平静得可怕,“是‘资产优化’。他们说我这种警察,脾气太爆,不懂团队协作,属于‘高风险执法单位’,容易给警队带来‘负面舆情’。”
他看着陈浩南,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同病相怜的黑色幽默。
“他们说,我一身的格斗术,不去保护重要客户,而去街上抓古惑仔,是一种严重的‘社会资源浪费’。”
陈浩南看着马军,忽然想起了王虎。
一个是社团的虎,一个是警队的虎。
现在,都被关进了同一个动物园。
“那你呢?”马军反问,“你画的吊兰,好看吗?”
陈浩南没有回答。他只是端起水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半小时的放风时间结束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各自的房间。在门口,马军忽然停下脚步。
“喂。”
陈浩南回头。
“你那盒蜡笔,借我用用。”马军说,“我的拳套,有点掉色了。我想补补。”
陈浩南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回到房间,门在身后合拢。
他没有立刻去画画。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雪白的画纸,脑子里,回响着马军那句“我想补补色”。
这个白色盒子里,不止他一头困兽。
隔壁,关着一头更凶的。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荒谬的世界,补上一点,属于自己的,可笑的颜色。
他拿起一根黑色的蜡笔。
这一次,他没有去画吊兰。
他在画纸的一角,画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拳套。
画得很丑,像个畸形的土豆。
但他画得很认真。
画完,他看着那个小小的拳套,又看了看大片空白的画纸。他忽然觉得,那盆完美的吊兰,似乎有了一个可以下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