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字,像四颗钉子,钉在屏幕上。
【第一幕:造神。】
光标在后面一闪一闪,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冷漠的眼睛。
马军走到中岛台,拉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那瓶火山味的红酒,连个瓶底都没剩下。他只好拿了一瓶冰水,拧开,灌了一大口。
“剧本写出来,要拍吗?”马军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预算多少?主演定了没?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场务?”
陈浩南没理他。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像一群准备俯冲捕食的鹰。
几秒钟后,鹰群降落。
键盘上响起一片密集的,清脆的,像冰雹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
他没有写场景,没有写旁白。他只写对话。
【杨顾问:(扶了扶金丝眼镜,将一份文件推到靓坤面前)坤哥,这是过去三年,港岛排名前十的富豪,资产增值的曲线图。你看这条线,再看你这条。不公平。】
【靓坤:(把脚翘在桌上,吐了个烟圈)妈的,这帮穿西装的,赚钱比我们印钱还快。】
【杨顾问:(微笑)他们不是在赚钱,坤哥。他们是在制定规则,然后用规则,拿走本该属于所有人的钱。而我们,现在有机会,给他们重新定一次规矩。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
【靓坤:(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身体前倾,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说重点。】
【杨顾问:(将一个u盘放在桌上,像放下一枚核弹的按钮)这个,就是重点。我叫它……上帝的笔误。一个可以纠正世界错误的机会。】
马军站在陈浩南身后,看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像在看一场无声的,却惊心动魄的木偶戏。陈浩南一个人,就扮演了两个角色。一个,是躲在幕后的,冷静到可怕的恶魔。另一个,是他记忆里那个嚣张、愚蠢、却又野心勃勃的大佬。
他甚至能想象出靓坤说那句话时的表情,连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靓坤虽然蠢,但不傻。”马军说,像一个挑剔的剧本医生,“一个u盘?他会信这玩意儿能搞垮整个港股?”
陈浩南的打字声,停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屏幕。
“他信的不是u盘。”陈浩南说,“他信的是他自己。他一直觉得全世界都看不起他,所有人都欠他的。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机会。”
他转过头,看了马军一眼。
“我给他的,不是一个计划,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他所有的贪婪、狂妄和自卑,都变得名正言顺的,借口。”
说完,他转回去,继续打字。
键盘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开始写场景描述。
【场景:深夜的私人会所。雪茄的烟雾缭绕。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靓坤把玩着那个u盘,像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他的倒影,映在玻璃上,与窗外的万家灯火,重叠在一起。】
【特写:靓坤的眼睛。里面燃烧着一种,被压抑了半辈子,终于找到出口的,毁灭性的光芒。】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轻响。
屏幕的右下角,弹出一个分析窗口。
【分析报告:首席科学家陈浩南,在撰写“角色心理活动”部分时,与样本“靓坤”情绪同步率高达87%。系统推断,您对该角色的理解,已达到“复刻”级别。】
【系统建议:为保证创作的客观性与逻辑严谨,建议适当降低情感代入,引入“第三方观察者”视角。】
马军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陈浩南的背影。
他感觉,这个房间里,不止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拿着手术刀的心理医生,正在实时解剖着陈浩南的大脑,还顺便,给他递上一份写得头头是道的诊疗建议。
“妈的。”马军低声骂了一句,走到沙发边,捡起那床被遗忘的羽绒被,盖在自己身上,“它好像在夸你,演技好。”
陈浩anan像没听见一样。
他关掉那个提示框,手指再次落在键盘上。
但这一次,他写的不再是靓坤。
他开始写另一个角色。
【场景: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一间破旧的公寓。】
【人物:陈浩南。】
【他坐在窗边,没有开灯。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冷掉的牛腩面。窗外的霓虹,在他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不清的轮廓。】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陈浩南:(声音听不出情绪)山鸡,你跟大天二他们,最近去澳门玩几天。钱我等下转给你。】
【电话那头:(山鸡嘈杂的声音)南哥?怎么了?是不是要开片?】
【陈浩anan:叫你去就去。】
【他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然后,他端起那碗冷掉的面,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写到这里,陈浩南的手指,停住了。
他盯着屏幕上那碗“冷掉的牛腩面”,久久没有再动一下。
房间里,陷入了某种凝固般的寂静。
马军裹着被子,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他知道,陈浩南卡住了。不是写不下去,而是不敢再写下去。
那个剧本里的陈浩南,在吃完那碗面之后,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