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后厨。
空气里混杂着高汤的鲜味和油烟的浊气,像一首交响乐里不和谐的音符。
天养生和他的三个兄弟,穿着不合身的白色厨工服,站在后巷的脏水旁,像四尊沉默的石雕。他们身上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唐牛的行政总厨,一个叫“辉哥”的胖子,挺着肚子,用挑剔的眼神审视着他们。
“乡下来的?”辉哥捏着鼻子,一脸嫌恶。
天养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会做什么?”
“洗碗。”天养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切菜。”他身后一个叫阿武的男人说,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经能在一秒内组装好一把突击步枪。
辉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们那双过分干净的指甲上,心里有些犯嘀咕。但最近厨房里的人手实在太紧,唐牛的脾气又越来越差,昨天刚有两个学徒被他用滚烫的汤勺烫伤了手,连夜跑了。
“洗碗的,去水台。切菜的,去那边处理土豆,先削一百斤。”辉哥不耐烦地挥挥手,“手脚麻利点,要是让唐总厨看到一点不干净,你们就自己滚蛋。”
天养生四人,像四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言不发,转身走向各自的岗位。
辉哥看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几个人,太安静了,安静得像太平间里的住客。
洪兴集团,法律及风险控制部。
吉米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面前的白板上,画满了各种商业模型和法律条款,但在靓坤和一众堂口头目的眼里,那似乎是一幅藏宝图。
“吉米律师!”靓坤一拍桌子,兴奋地站起来,“我懂了!我们不是去抢‘夜色’的场子,我们是去进行‘市场下沉’和‘消费升级’!”
吉米扶了扶眼镜,镜片后是他生无可恋的眼神。“坤哥,准确地说,是利用我们的资本优势和品牌效应,进行良性的市场竞争。”
“对对对!良性竞争!”傻强在一旁用力点头,他今天特意带了个笔记本,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良性竞争=打到他妈都不认识”,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良性’一下?”一个尖东的头目已经摩拳擦掌。
吉米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理论课已经结束,接下来是失控的实践课。
“第一步,我已经用‘洪兴娱乐’的名义,租下了‘夜色’隔壁的铺位,今晚开始装修。第二步,‘洪兴安保’的同事们,可以先去对方的场地,进行一次……消费者体验调研。”
“调研?”靓坤愣了。
“就是去喝酒,去消费。但是,”吉米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锐利,“要带着脑子去。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是‘消费者权益的吹哨人’。”
“什么意思?”
“比如,发现他们的酒是假的,就大声说出来。发现他们的账单算错了,就据理力争。发现他们的消防通道堵了,就立刻打电话报警。”吉米的声音很平静,“我们是守法公民,有权利,也有义务,监督商家合法经营。”
靓坤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猛地一拍大腿。“我操!吉米仔,你他妈真是个天才!这不就是找茬吗?说得这么好听!”
吉米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基本法》。
“坤哥,这不是找茬。”他一字一顿,像个尽职的老师,“这叫,提升行业标准,倒逼产业升级。”
“好!就这么办!”靓坤大手一挥,对着满屋子的古惑仔吼道,“兄弟们!今晚,我们去尖东!去给他们,‘产业升级’!”
一群穿着西装的“金融精英”,发出准备去砍人一样的欢呼,冲出了办公室。
吉米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白板上那个被靓坤用红笔画了个王八的“风险对冲”模型,默默地拿出手机,给自己在英国读法律的同学发了条信息。
“如果一个人,教唆一群人,用合法的手段,去做非法的事情,最后东窗事发,这个人,会判几年?”
港安医院,深夜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陈家驹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双手插在头发里,肩膀因为极度的疲惫和压抑而微微颤抖。
一个身影,像从墙壁的阴影里渗出来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黄志诚。
他没有穿警服,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让他看起来像个潦倒的赌徒。
“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了。”黄志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陈家驹最后的伪装。
陈家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野兽般的警惕。“你跟踪我?”
“我只是来探望一个老朋友。”黄志诚在他身边坐下,递过去一根烟。
陈家驹没有接。
“我老婆也得过这个病。”黄志诚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这种感觉,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枯萎,你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比中枪还难受。”
陈家驹的身体,僵住了。
“有一种标靶药,在瑞士刚通过三期临床。”黄志诚看着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标志,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能让五成的病人,多活五年。一个疗程,三百万。港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