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家大儿子回来了!还骑着高头大马呢!院外的喊声将父子三人从回忆中拽回。
脚步声由远及近,启航、启程连忙扶着桂英去院门口迎接,唯有邹悟道坐在厅堂里,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烟袋,陷入了沉思。
邹悟道望着窗外没完没了的雪,掏出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
邹家宅院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映得墙上积雪泛着惨淡的光。他刚把烟袋锅在炭盆沿磕净,院门外就传来马靴碾雪的声响——不是自家家丁的布鞋。
是硬底皮靴踩在冻雪上的脆响,一下下敲在人心上。爹,儿子回来了。邹悟道抬头的瞬间,手指猛地攥紧烟杆。门口那人穿一身藏青色洋布衫。
袖口却露出半截日式和服的暗纹,头发梳得油亮,分缝比尺子量过还齐整。最刺目的是腰间那柄短刀,鲨鱼皮鞘上嵌着的不是寻常玉石,是枚巴掌大的樱花纹银饰,在雪光里闪着冷光。
启军?桂英颤巍巍站起来,浑浊的眼里泛起泪,你这五年多...在哪讨生活?怎么也不给家里来封信呀?邹启军扬声道:娘,我自从加入讲武堂,一直勤恳踏实。
三年毕业后,一次少帅在河边钓鱼不慎落水,是我奋不顾身救了他,直接提拔我做了少校营长,专司保护帅府。
没过两个月,张大帅与日本友人合作,又派我去关东学习军事训练,理论实践两手抓,还学了日本话呢。
他说得眉飞色舞,对了,这次回来给你们带了些物件。说罢让随从把东西搬到桌上。邹悟道眼皮都没抬:既然回来,先去给邹家祖宗牌位上炷香,然后再去祭拜一下你的弟妹。
虽说是你弟媳,终究死者为大。明天晌午前就下葬,她娘家远,来不及通知了。芬儿虽是启航的媳妇,在我眼里和亲闺女没两样...快去。嗯,好的爹。启军上完香叩拜回来,偏厅里赵妈已端上茶水。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眉道:这茶太苦涩,除了苦没别的味道。说着笑眯眯打开一个牛皮纸包,爹,尝尝日本北海道的茶叶。
让下人重新冲泡,又问,爹娘,弟妹是得什么病走的?桂英刚要开口:是因为生第...就被悟道打断:难产的病,大出血没的。
我就说吧!启军立刻接话,现如今中国就是落后,什么都落后!要是在日本,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人家医疗先进,遇到难产,医院可以通过开刀把孩子取出来。
哪会一尸两命?太落后了!这时启航和启程走进偏厅,与大哥寒暄几句过往。
启航道:大哥,三年前父亲嘱咐我和三弟去讲武堂找你,人家说没你这个人我的傻弟弟,启军笑了,讲武堂是什么地方,所有学习都是隐蔽的,怎么能找到我呢!
启程追问:我们去东北军问过,也查不到你呀。哦,这两年我在日本留学,自然查不到。
启军哈哈一笑,这不是回来了嘛。他转向启航:二弟,弟媳走了别太难过,改日大哥给你介绍个东洋女人...大哥莫要取笑于我。
启航道,我对芬儿情比金坚,就算她走了,我也不会再找,只想好好抚养几个娃长大。
桂英在旁叹气:前两年有家姑娘看上他,不要名分都肯来,他都不同意...这孩子,对感情就是专一。邹悟道吸了口烟,接口道:这点随我。
桂英白他一眼,轻声啐道:不正经。
这时丫鬟来唤启程:三少爷,三夫人喊您过去一趟。启程起身行礼:爹娘,大哥,二哥,我先过去。
说罢退出门外。邹悟道看向启军:把你这些东洋货拿走,我们用不惯,看着也碍眼。桂英劝道:孩子一片心意,你这是何苦..
.下人突然来报:姥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该用饭了。众人到了饭厅,邹悟道问:小小姐和小少爷们吃了吗?丫鬟回禀:回姥爷,他们已经吃了。
都在少夫人灵堂守孝。悟道道:回头告诉孩子们,天冷别冻着,过一个时辰就让他们歇息。又吩咐,去喊三少爷来吃饭,再给三夫人送些参汤点心,她有伤在身不能下床。
启军闻言问道:这是怎么了?弟妹怎么会受伤?桂英便把这些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唯独没提小黑宸的事。启军听完,起身走到门外,对四个带来的“”随从”低声交代几句,随从应声退下。
启航这时问道:大哥,这些年在东洋学了些什么?启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在东洋,跟着学了些本事。
他特意加重二字,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本子,封面上印着烫金的日中亲善爹您看,现在皇商在东北开了不少会社,想在关内再开几家,正缺懂本地事务的总办、帮办。
我想着这是肥差,让咱家启航、启程都去,您老做总办,我们全家搬到安庆。往后皇商和黑龙株式会社还会在上海、金陵、武汉、重庆、济南、杭州、广州、天津、北平等地陆续开分社,咱们全家日后必能平步青云。
啪!邹悟道手里的烟杆断成两截,你说什么?皇商?那是东洋人的商号!你忘了你祖父是怎么死在甲午海战的了嘛?爹,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启军收起本子,语气陡然变冷。
祖父那是死在清军手里,是清朝政府腐败无能,跟人家日本人有什么关系?现在东洋人给饭吃、给官做,总比守着这破院子强,还动不动受人欺负。
要是我们在安庆定居,弟妹会被王家少爷打成重伤不是?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人要往前看,别总抓着旧仇不放。
他忽然提高声音,就像我当年我去东北投讲武堂,半路被劫了盘缠,写信回来要救命钱,您们不仅不回信,也没给我接济,那么难我都熬过来了,我怪过你们嘛,所以人要往前看别总抱着老思想、老封建不放!
大哥莫要胡说!启航怒道,祖父是北洋海军,为守河山战沉于黄海;咱爹十六岁参加义和团,跟八国联军拼命,受了重伤才导致炼气境二十年没突破!
这些都是血的教训!启军眯起眼:二弟,谨言慎行啊。说罢眼睛余光扫向门外的随从。
你...邹悟道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滚!老邹家容不下你这认贼作父的东西!再敢混账,祠堂里没你的名字!
桂英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孩子刚回家,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多大岁数了。启程也劝:大哥也是为家里着想,可能方式不对。
都别气了,大哥刚回来,先歇着。等把嫂子安葬了,再议迁去安庆的事,大哥看可好?启军无奈的摇了摇头:机不可失啊。这样的肥差,多少人挤破头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