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寨的晨雾尚未散尽,操场上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列队声与训练口号,惊破了清晨的宁静。
聚义厅内,呛人的烟味早已弥漫。悟道蹲在门槛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桌案上摊开一张泛黄的蚌埠怀远全图。
淮河沿岸的税卡被红圈标得密密麻麻,其中上游刘集、马城等地的税卡与炮楼尤为扎眼——那里不仅设着直系军的税卡,更是皖北有名的盐枭运输窝点,死死卡着往来商船的咽喉。
“报告二当家!”高达的声音打破沉寂。寨里的老人都清楚,悟道虽常被新人误喊“大当家”,实则是不出面的悟尽之下的二当家。
他挺直腰板汇报:“此次共缴获步枪八百二十箱,零散相加共计五千零十三支;轻机枪一百五十五挺,重炮六门;手榴弹一百九十箱,迫击炮二十门;重炮炮弹二百三十余发,迫击炮弹四百余发;机枪子弹六十箱,步枪子弹二百箱,预计子弹总量超五十万发。粮食与牛肉罐头合计十四万斤,大洋四百三十二万块,金条八千余根。”
稍作停顿,他补充道:“除武器外,钱粮足够装备两个军,粮食可支用半年,钱款能维持三年,只是武器仍有缺口。”
“二当家,”高达搓着手进屋,语气带着难色,“中药材和白酒都已备齐,可张小姐说的那盘尼西林、麻药,纱布,还有张医生提过的氧气瓶、手术器械,始终没着落。周边县城的药房跑遍了,都说这些洋药金贵得很,属管控物资,根本买不到。这可怎么办?”
他顿了顿,又道:“只有蚌埠的天主堂医院有,听说是洋人开的。可如今那边兵荒马乱……”
悟道磕了磕烟袋锅,沉声道:“先让张小姐用白酒消毒,木板削成夹板应急,实在不行,也只能听天由命。”他抬头望向西侧厢房——那里已被改作医务室,张敏正带着几个从附近村子踊跃参军的姑娘给重伤员清创,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痛呼。自打进寨那天起,这位杭州姑娘就没歇过,先是用烧红的刺刀给棚柱取出腿里的子弹,又教弟兄们用煮沸的布巾包扎伤口,原本哭哭啼啼的伤员,如今见了她都恭敬地喊一声“张大夫”。
正说着,谭林掀帘而入,肩上的机枪还带着潮气:“大当家,李老叔带人把医院的地基圈出来了,就在寨子里头的平坦处。许四宝那边也把队伍编好了,暂编十个营,每营八百人。”
他一一报出营队与负责人:
- 突击营,李彪任营长
- 野狼营,李涛任营长
- 尖刀营,赵奎任营长
- 特战营,启程任营长
- 骑兵营,张旭任营长
- 火炮营,谭林自任营长
- 独立营,李老绅暂时代管(机动性候补,哪里需增兵便填补哪里)
- 预备营,邹悟道暂时代管(负责保护旅部及营地安全)
- 新兵营,负责训练
“特战营、火炮营、突击营编为一个团,由高达任团长;尖刀营、预备营编为一个团,由许四宝任团长。暂时八个营编为一个旅,由我和邹旅长——也就是你们的李旅长共同统领。”谭林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李老绅。
他继续宣布:“另委派张敏为战地后勤医院院长,分派一百人专门护卫;(组成医护队)秀儿任财政部部长。再组建一个特别纵队,暂搁置待定。”
任命大会结束后,一群后生个个摩拳擦掌,士气高昂。李老绅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我来说两句!各团、各营不仅要抓紧战斗训练,还得重视思想和文化教育。下面要分出副团长、副营长,连、排级的任命由你们自行定夺,但名单须统一上报到我和邹旅长这里。”说罢,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悟道接过话头:“下面宣布各项条款,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目光扫过众人,严肃道:“凡是咱们皖北保安军的人,有几条铁律:不得抢劫老百姓和对咱们老百姓优待之人,不得滥杀无辜(作战敌人除外),不得强奸,不得欺压百姓和队伍里的同志,更不许打骂他人。各位团长、营长必须落实到位,哪个团出了破坏团结、违反条款的人,定严惩不贷。咱们要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打出一片属于咱们皖北、属于咱们这方百姓的天下!”
高达站起身,高声道:“要不,给咱们团起个名?”
李老绅眼珠一转:“叫镇雷团怎么样?”
众人沉默片刻,随即纷纷叫好:“好!好!”
许四宝忙问:“旅长,我们团呢?”
“就叫长风团吧,以后有更好的名字再改。”悟道抽了口烟,点头道,“不错。”
又是一阵掌声与呐喊。悟道看向长风团,下令:“长风团负责筹集医疗器械和药品,最好能给我‘搬’一座医院回来。另外,继续想办法扩充物资。”
掌声过后,悟道让李老绅下达新命令:“镇雷团,近期把涡河和刘集的税务卡彻底端了!”
待各团长、营长离开,悟道看向李老绅:“老李啊,咱们现在干部好像不太够用,还缺军事专家。虽说枪炮、粮食、钱财不缺,但没军事专家和教官可不行。”
“谁说不是呢!得想办法弄些过来。”李老绅附和道,“还有教书先生、医生、护士……你看那帮毛头小子,见了张医生,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悟道抽了口烟,沉声道:“这确实是头等大事。快吩咐下去,遇到好的军官,能劝降的尽量劝降,为咱们所用。”李老绅连忙应下,转身去安排。
“眼下新招的弟兄大多不会使枪,也没教官,还得练啊。”李老绅临走前念叨着。
”悟道指着地图上的淮河,“先去端税卡。孙传芳部被奉系拖着,正是他后院起火的时候,咱们断了他的财源,看他拿什么打仗。”他指尖重重敲在刘集的位置,“就从这儿下手,盐税是直系的命根子,拿下这里,周边的税卡不攻自破。”
有人提议:“反正已经跟直系撕破脸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他们硬干!”
悟道忙打断:“不着急,先看看形势。万一奉系败了,咱们还没能力跟直系抗衡。”
“有道理。”众人点头称是。
话说李彪带领突击营侦查时,眉头紧锁:“听说刘集的税卡头子叫刘大麻子,是附近一霸,欺男霸女,坏事做绝。手下有两百多号人,配一挺重机枪、四挺轻机枪。”
“重机枪?”手下一名队员眼中闪过狠劲,“正好,让弟兄们练练手。”
李彪部署道:“我的机枪队带上那挺捷克式,你带短枪队打先锋,张旭守后路,三天后出发。”
话音刚落,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张敏端着木盆出来,白大褂上沾着血迹。“大当家,不,邹旅长,”她声音沙哑,眼下带着淡淡的身影,“重伤员的伤口开始化脓了。没有消炎药,光靠白酒和草药撑不了多久。”
悟道站起身:“我已经派人四处找药了,一直没消息。”
张敏道:“蚌埠有个天主堂医院,应该有咱们要的东西。”
“真有你说的药?”
张敏点头:“盘尼西林,法国人叫它皮埃尔。他我在法国的导师,这种药对枪伤感染最有效。只是那里现在被直系军占着,不好进去。”
“有兵才好。”悟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正好顺路去‘拿’点。”
三日后,十辆卡车先后分别沿着淮河大堤缓缓行驶。车厢里,李彪正给新招的弟兄演示机枪装卸,他拆下拉上,动作麻利得像玩把戏:“记住了,这玩意儿比烧火棍厉害,但卡壳了就得用通条捅,千万别用手抠……”
启程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掠过的芦苇荡,忽然拍拍司机的肩膀:“停车。”他跳下车,蹲在水边打量泥地上的马蹄印,“这里有骑兵经过,不下五十匹。”
李彪也跟着下来:“会不会是刘大麻子的人?”
“不像。”启程用树枝拨开马蹄印旁的草叶,“马蹄铁是新换的,钉掌手艺规整统一,非常像是正规军的路数。”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刘集,镇子边缘隐约能看到飘扬的旗帜,“看来这些直系部没把咱们当回事,只派了些散兵来守税卡。”
李彪从后面的卡车跳下来:“不管是谁,按原计划行事。我带机枪队绕到镇子后面,堵住退路;启程带短枪队从正门冲进去,先把重机枪端了。”
另一边,许四宝在团部指挥作战:“张旭,你带五十人乔装打扮去天主堂医院,找一个叫皮埃尔的神父,就说……是张小姐的朋友,买几箱盘尼西林和医疗器械。”
“要是他不给呢?”张旭摸了摸腰间的枪。
“那就抢。”许四宝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别伤了神父,留着有用。”
刘集的税卡建在淮河渡口旁,青砖炮楼居高临下,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河面。税卡门口,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歪歪斜斜地靠在柱子上,手里把玩着银元,见商船靠岸就懒洋洋地走上前伸手要钱。
“妈的,这群孙子比土匪还黑。”李彪趴在芦苇荡里,咬着草根骂道。他身边的机枪手已架好捷克式,枪口对准炮楼。
启程猫着腰摸到镇子口的茶馆后面,对身后的弟兄打了个手势。两个提着菜篮子的弟兄慢悠悠走向税卡,到士兵面前时,突然从篮子里掏出短枪:“不许动!”
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枪托砸倒在地。启程带人一拥而上,冲进税卡大院,院子里正在赌钱的士兵吓得魂飞魄散,有的钻到桌子底下,有的抱头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