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玉娘处告别后,悟道带着小黑宸吃了一碗馄饨和两个肉包子。饭后在附近散了会儿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祖孙俩寻了家客栈。刚要抬手敲门,院外传来几声狗吠,悟道并未在意,上前轻叩了两下门板。
掌柜开门见是祖孙二人,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迎了上来。悟道开了间临窗的房间,进屋没多久,店家便送来一桶热水和一桶冷水。他拧了帕子给黑宸洗了脸、擦了脚,又将孩子抱到床上盖好薄被。
随后,他独自坐在桌旁,就着油灯昏黄的微光,反复摩挲着手里的香囊。
年轻时与师妹、大师兄一同练功的日子涌上心头——那时的时光简单纯粹,满是欢声笑语,他眼眶不觉泛红。大师兄临行前的嘱托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一定要找到师妹,告诉她,我从来都把她当成家人,也从来没有怪她不辞而别。
”如今终于有了师妹的消息,他既激动又忐忑:不知师妹这些年过得如何,还认不认得出他这个师兄?忆起往昔点滴,泪水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悟道刚醒,就见黑宸已收拾妥当,正扎着马步练师傅教的天玄大手印,招式虽稚嫩却有模有样。
他欣慰地摸了摸孩子的头,两人迅速收拾好行李,赶往南京火车站。站内人潮涌动,大多是逃难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背上驮着破旧的棉被和鼓鼓囊囊的行囊。还有不少穿军装的士兵在人群中穿梭。悟道紧紧牵着小黑宸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拥挤的人潮,买了两张去上海的火车票。
火车缓缓开动,小黑宸扒着车窗,看着窗外的树木、房屋飞速后退,兴奋地嚷嚷:“祖父,火车好快呀!感觉比我师傅的御剑飞行还快……”悟道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叮嘱:“这里人多眼杂,当心被不良人听到这些话。”
黑宸推开他的手,仰着小脸追问:“祖父,到了上海,我们就能见到苏奶奶了吗?”悟道点点头,心里却暗自盘算:自己从没去过上海,只听说那里租界林立、鱼龙混杂,要在霞飞路找到一家钱庄本就不易,师妹是否还在那里,更是个未知数。
火车一路向东,途经无锡、苏州时,每到一站都涌上来不少人,车厢里愈发拥挤,空气也变得浑浊不堪,混杂着汗味、烟味和食物的馊味。小黑宸渐渐没了兴致,靠在悟道怀里沉沉睡去。悟道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投向窗外——田野一片荒芜,土地龟裂,偶尔能看到几个逃难的百姓牵着瘦骨嶙峋的牛羊,在田埂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他不禁长叹一声:这乱世,最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傍晚时分,火车终于抵达上海站。刚下车,两人便感受到与南京截然不同的气息:街上汽车鸣着喇叭疾驰,黄包车夫拉着车穿梭不息,铃铛声此起彼伏;穿西装、旗袍的行人随处可见,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昂首阔步,街角也有沿街乞讨的老人和孩子,嘴里说着听不懂的方言。小黑宸看得眼花缭乱,紧紧攥着悟道的手,生怕一松手就走散。
跟着人流出了火车站,见黑宸耷拉着脑袋,小肚子“咕咕”直叫,悟道便找了家小旅馆先安顿下来。
晚饭时,他向旅馆老板打听霞飞路的位置,老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霞飞路在法租界,离这儿不算远,但那边到处是外国人的巡逻队,查得严得很。你们去的话要小心,得先在岗亭办通行证,千万不能带危险品,不然要惹大麻烦。”悟道谢过老板,把这些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次日一早,两人洗漱完毕,续了几日房钱,把随身带的枪和匕首仔细藏在房间床底的木箱里,便动身往霞飞路赶去。
霞飞路果然热闹非凡,两旁皆是精致的西式建筑,雕花的窗棂、亮堂的橱窗里摆着各式新奇商品,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街上的行人大多衣着讲究,男士西装革履,女士妆容精致,与火车站附近的破败景象判若两地。两人沿街挨个儿打听“念福钱庄”,问了不少商铺老板和路人,却都摇头说不知道,一无所获。
眼看太阳越升越高,天气愈发闷热,毒辣的阳光晒得地面发烫,小黑宸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悟道见状,便带他走进街边一家咖啡馆,点了两杯冷饮。咖啡馆里很安静,冷气十足,几个外国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低声交谈。小黑宸是第一次喝冷饮,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睛亮晶晶的,觉得新鲜极了。
悟道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街景,心里愈发焦急:难道是苏玉娘记错了名字,还是钱庄早就不在了?
正在这时,他看见窗外走过一位穿灰色长衫的老者,手里提着个鸟笼,笼里的画眉叽叽喳喳叫着,看着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悟道连忙起身迎上去,拱手作揖问道:“老先生,打扰了,请问您可知霞飞路上有一家‘念福钱庄’?”
老者上下打量了他和小黑宸一番,捻着胡须想了想道:“念福钱庄?倒是听过这么个名字。
不过三年前法租界扩路,那家钱庄被拆了,洋人规定只能开银行,不许再开中式钱庄。听说老板娘搬到霞飞路尽头的弄堂里了,之后好像也不做钱庄生意了,具体住哪我也不清楚,你自己去那边问问看吧。”
悟道连忙拱手道谢,心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两人喝完冷饮,便沿着霞飞路往尽头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片老旧弄堂,与前面的繁华热闹截然不同:狭窄的街道仅容两人并排通过,两旁全是低矮的平房,竹竿从这边屋顶搭到那边,晾晒的衣物在头顶飘来荡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式饭菜香气,夹杂着淡淡的煤烟味。
两人在弄堂里转了许久,问了不少住户,都没人知道钱庄老板娘的下落。小黑宸的小腿都走酸了,却仍咬着牙拉着悟道的衣角说:“祖父,咱们再找找,说不定就在前面的拐角呢。”
就在两人实在走不动,打算先找个石阶休息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还夹杂着器物破碎的声响。走近一看,几个穿黑褂子的汉子正围着一个馄饨摊,为首的汉子一脚踹翻了摊车,对着摊主骂道:“老帮菜,识相点赶紧把保护费交了,不然下次直接砸了你的摊子,让你没法做生意!”
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着散落一地的馄饨、汤水和摔碎的碗碟,急得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吾个得是小本生意呀,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哪能有嘎西多铜钱交保护费伐……”
“少跟老子讲屁爱吾!”汉子说着就要伸手推搡老太太。小黑宸见状,立刻从悟道身后跑出来,挡在老太太身前,仰着小脸大声说:“不许欺负人!”
汉子低头一看是个半大孩子,不耐烦地呵斥:“小黑崽子,赶紧滚开,少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