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现在好了,规矩没了,天堑也成了风景。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没了规矩,这宫阙就少了点魂。”
沈言没接话。他想起自己练拳时,师傅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太极的招式,一招一式都有定数;形意的发劲,一举一动都有章法。这宫阙的建造,何尝不是如此?那些严格的规矩,那些极致的讲究,才成就了这份独一无二的壮美。
雪开始化了,檐角的雪水顺着瓦当滴下来,“嘀嗒、嘀嗒”,像在数着时间。远处的宫墙上,积雪消融的地方露出一块块暗红色的砖,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刻满了风霜。
“你看那几只喜鹊。”郑先生指着天上,“以前宫里人说,喜鹊叫,有好事。我小时候听老人讲,道光爷那会儿,有次雪后,一群喜鹊落在养心殿的檐上叫,结果当天就传来打胜仗的消息,皇上高兴,还赏了御膳房的厨子呢。”
这故事带着点传奇色彩,沈言却愿意相信。在这庄严肃穆的宫阙里,总得有点这样的“小确幸”,才能让漫长的岁月不那么难熬。
两人在山上待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才往山下走。路过山腰的一棵老松树时,郑先生停下脚步,指着树干上的一道刻痕:“你看这个,‘光绪廿六年,某某到此一游’。这是庚子年留下的,那会儿八国联军进了城,宫里的宝贝被抢了不少,这景山也遭了殃。”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有时候我就想,这些宫阙见过多少事啊。盛世时的万国来朝,乱世时的兵荒马乱;皇帝的大婚,太后的寿宴;官员的升迁,罪臣的流放……都在这红墙里上演过。”
沈言摸了摸那道刻痕,冰凉粗糙,像是能摸到当年的慌乱与屈辱。他忽然觉得,这宫阙的美,不止在于建筑的精巧,更在于它承载的故事。雪能掩盖瓦上的尘埃,却掩盖不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下山时,胡同里的炊烟已经升起来了,混着饭菜的香气,驱散了雪后的寒意。几个孩子在胡同口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用胡萝卜做鼻子,笑得咯咯响。
“还是人间烟火气暖人啊。”郑先生看着这景象,笑了,“再宏伟的宫阙,没人气也不行。你看这胡同里的日子,热热闹闹的,才是真的活色生香。”
沈言深以为然。宫阙的壮美,在于它的庄严与历史;而胡同的温暖,在于它的烟火与生机。这两者,一静一动,一古一今,才构成了四九城真正的底色。
回到小院时,夕阳正给宫阙镀上一层金边。沈言站在院里,往南望去,还能看到远处宫墙的剪影,像一条沉睡的巨龙。小黑已经在他怀里睡熟了,小爪子还紧紧扒着他的衣襟。
他生起煤炉,炖上一锅白菜豆腐汤。汤咕嘟咕嘟地响着,香气漫满了小院。远处的宫阙渐渐隐没在暮色里,只有角楼的轮廓还隐约可见,檐角的喜鹊大概已经归巢了,听不到叫声了。
沈言盛了碗热汤,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暮色,心里一片宁静。
今天看到的宫阙雪景,像一幅画,印在了他心里。那红墙白雪,那喜鹊寒枝,那沉默的砖瓦,那流淌的岁月,都让他对这座城市有了更深的理解。
它不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不只是历史书里的一段记载,它是活的。有庄严,有沧桑,有热闹,有温暖,像这碗白菜豆腐汤,初尝平淡,细品却有百般滋味。
小黑醒了,蹭到他脚边,讨了口汤里的豆腐,吃得津津有味。沈言看着它,又望向远处的暮色,忽然觉得,能在这样的时代,守着一方小院,看着这样的风景,过着这样的日子,真好。
至少,他能亲眼看见这雪后的宫阙,能听见喜鹊的叫声,能触摸到这真实的岁月。
雪还没化尽,明天,或许还能再去景山看看。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