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工作进入第七天,听潮阁三楼已经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小社会”。
每天早上七点半,所有人准时到达。不是打卡,而是一种默契——当你发现t.徐来已经在那里检查温湿度记录,t.饶子在做手指热身操,t.饭团在准备“一日稳手能量包”时,你自然就知道该做什么。
工作间的生活是高度结构化的。每两个小时轮班一次,每个岗位有严格的交接流程。休息区设在走廊尽头的隔音玻璃房,可以看见工作间但不能进去——防止身上的灰尘、细菌或情绪影响内部环境。
但最有趣的变化发生在这些日常的缝隙里。
---
早晨八点十分,第一轮轮班间隙。
t.星烁坐在休息区,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他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不是紧张,而是肌肉记忆。
“又来了?”t.徐来递给他一杯温水。
“嗯。”t.星烁苦笑,“弹了十几年吉他,手指早就习惯了那种节奏和力度。现在突然要它们完全静止,它们‘叛逆’了。”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t.星烁在操作扫描仪时,负责微调焦距的右手食指会不自觉地做出类似揉弦的微小动作。虽然幅度极小,但在高倍放大的扫描作业中,任何抖动都会影响成像质量。
“我试过所有方法了。”t.星烁揉着太阳穴,“冥想、深呼吸、甚至戴两层手套增加阻力……但只要进入那种极度专注的状态,手指就像有自己的想法。”
周老先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下午轮休时,他把t.星烁叫到临时办公室。
“手伸出来。”
t.星烁伸出右手。周老先生没有检查手套,而是仔细端详他的手指——指尖有常年按弦形成的茧,指关节比常人更灵活。
“你弹什么风格?”
“啊?”t.星烁一愣,“主要是民谣和指弹,偶尔也……”
“弹一段最慢的曲子。”周老先生打断他,“最慢,最柔,需要极度控制的。”
t.星烁迟疑地拿起放在角落的吉他——工作间不允许带任何可能产生振动的物品,但他的吉他破例被允许放在隔音休息室。
他想了想,弹起了《阿兰胡埃斯协奏曲》的慢板段落。音符像水滴一样缓慢坠落,每个按弦都精确到毫秒,每个揉弦都克制到极致。
一曲终了,周老先生点头:“现在,保持刚才那个状态,去翻一页仿真训练册。”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t.星烁进入那种“演奏极慢曲目”的状态时,手指的微小颤动消失了。它们依然灵活,但多了一种音乐家特有的、收放自如的控制力。
“音乐和古籍修复,本质上是相通的。”周老先生说,“都需要在极致的控制中寻找自由。你不是要压制你的手指,而是要教会它们另一种‘演奏’方式。”
那天之后,t.星烁的岗位旁多了一个小型蓝牙耳机——只戴一只,播放极慢的古典音乐。他的错误率下降了百分之八十。
---
中午十二点半,午餐时间。
t.路一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在连续工作四天后,他开始出现轻微的幽闭焦虑症状。不是恐惧症那种严重程度,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感——当他站在完全隔音、温湿度恒定、每个人都轻声细语如同医院手术室的工作间里时,内心那个活泼好动、喜欢把东西扔来扔去的自己,正在无声地尖叫。
症状表现在细微处:他会不自觉地用脚趾抓地,会频繁眨眼,会在无人注意时做微小的、类似投篮动作的手势。
“你需要一个出口。”t.徐来观察他两天后得出结论。
“什么出口?”
“你那个‘万物皆可抛’的本能,得有个地方释放。”
于是,每天午休的二十分钟,t.路一会到地下停车场——那里空旷,安全,没有易碎品。他会带一包特制的减压沙包,对着墙上画的目标点练习投掷。
不是随便扔,而是有严格规则:必须用最标准的姿势,最轻柔的力度,让沙包刚好落在目标圈内,不能弹跳,不能发出太大声音。
“这比你想象中难。”t.路一在第三天午休时对t.饶子说,“既要释放那种投掷的冲动,又要控制到极致。我现在理解为什么投篮高手都那么稳了——不是有力气,是有控制。”
奇妙的是,这种“受控的释放”反而提高了他在工作间的专注度。当他知道自己每天有固定的发泄时间,那种压抑感减轻了,操作时反而更加沉稳。
---
下午三点,第二轮工作间隙。
最意外的发现来自t.鲸。
他负责的是扫描图像的后处理——检查清晰度、纠正色彩偏差、处理扫描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微小瑕疵。这份工作需要长时间盯着屏幕,对细节有极高的敏感度。
第四天下午,他在处理第三册古籍的第24页时,突然僵住了。
“周老,”他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来,“您能来看看这个吗?”
周老先生走到他的工位前。屏幕上显示的是页边的一处批注,字迹潦草,内容是关于某个地方家族祭祀仪式的记录。
“这一页的正文是地理志,讲的是庐州府的风物。”周老先生眯起眼睛看那些批注,“批注人应该是后来的读者,随手记了些自己的见闻……怎么了?”
t.鲸指着其中一行小字:“您看这个地名——‘鲸溪镇’,还有这个姓氏,‘陈氏七房’……”
他的手微微颤抖:“我老家就在鲸溪镇,我们家族就是陈氏七房。但这个祭祀仪式……我从来没听说过。”
周老先生立刻调取了该页的高清扫描图,放大。那些字迹虽然潦草,但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