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岩,”他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三弟身上,带着一丝不忍,“山门重地,不可无人坐镇。武当百年基业,此刻托付于你!”
俞岱岩紧握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与不甘,但最终化为深深的沉痛与责任,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武当有我!定要将那些魑魅魍魉,挫骨扬灰!”他虽不能亲往,但那份刻骨的杀意,丝毫不减。
“走!” 宋远桥再无半句废话,大袖一拂,一步踏出,身影已然在十丈开外。青灰色的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纯阳无极真气在他周身隐隐鼓荡,所过之处,地面青砖竟无声无息地出现细微的龟裂!
俞莲舟面色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搜索猎物踪迹,紧随其后。莫声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每一步踏下都带着沉重的力量感,恨不能立刻踏碎仇敌的头颅。殷梨亭强忍悲愤,眼神深处除了伤痛,还多了一份对清风安危的深深忧虑,快步跟上。
四道身影,如同四道撕裂阴霾的青色雷霆,带着冲霄的杀意和无尽的悲恸,瞬间消失在山道尽头,直向那剑意与寂灭传来的西方绝域!
数日之后,西方绝域边缘。
这里已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贫瘠的黄土被强劲的朔风刮得露出嶙峋的黑色岩骨,稀疏扭曲的怪木顽强地扎根在石缝中,枝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黑色。天空常年笼罩着铅灰色的低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一种腐朽土壤混合的刺鼻气息。
四人皆是风尘仆仆。连日来不惜真力催动身法日夜兼程,饶是以他们深厚的修为,脸上也难掩倦色,道袍上沾满了尘土。然而,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淬火的寒冰,焦急、悲痛、愤怒,凝聚成一股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
“是这里!”莫声谷猛地停下脚步,声如金铁交鸣,打破了沉闷的赶路气氛。他站在一道异常陡峭、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山口前。山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灰黑色巨岩,高耸入云,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入口处笼罩在一片阴森之中。山风从缝隙中灌入,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一股极其阴寒、污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正从这狭口内部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这正是当日清风与张翠山踏入之地!
宋远桥眼神一厉,率先踏入山口。俞莲舟、殷梨亭紧随其后。莫声谷最后一个进入,他魁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狭窄的通道,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犬,扫视着地面和两侧岩壁。
通道内光线昏暗,怪石嶙峋。前行不过数十步,打斗的痕迹便再也无法掩盖。
地面上,散落着大量断裂的藤蔓。那些藤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断口处还残留着黏稠、散发着腥甜气息的墨绿色汁液,显然带有剧毒。正是清风当日遭遇的腐骨草毒藤!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藤蔓的断口附近,竟生长着几朵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蓝磷光的诡异花朵,如同寄生在藤尸上的幽灵!
岩壁之上,留着几道凌乱却深达寸许的掌印和指痕。掌印边缘带着焦痕,显露出至阳真力的痕迹(张翠山所留);而指痕则显得更为纤细些,带着一种迅捷灵动的意味,指痕边缘同样有灼烧的迹象,但力量明显弱了许多,透着一股韧性(清风勉力施为)。
“看这里!”殷梨亭眼尖,在一块凸起的、带着锋利棱角的岩石下方,发现了一片破碎的淡青色布片。布料是武当弟子的制式,已经被污秽的泥土和深蓝色的寒霜侵蚀了大半,上面沾满了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清风的衣服!”莫声谷低吼一声,一步抢上前,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片染血的碎布。触手冰凉刺骨,那深蓝色的寒霜甚至能透过厚厚的老茧传递出蚀骨的阴寒。血迹早已干涸成紫黑色,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宋远桥和俞莲舟立刻围拢过来。宋远桥指尖拂过那布片上残留的深蓝寒霜,纯阳无极功自然运转,一丝纯阳内力探入,那寒霜如同活物般微微一缩,随即才在纯阳之力的压迫下缓缓消融,发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嗤嗤”声。
“玄冥神掌的寒毒!”宋远桥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风,确认了众人心中最坏的猜想。能将寒毒侵蚀得如此霸道阴邪,功力绝非等闲!
“不止!”俞莲舟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没有去看那片碎布和血迹,反而蹲下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断裂的腐骨草毒藤以及寄生其上的幽蓝磷花。
他伸出两根手指,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在距离一株被斩断、断口处生着蓝花的毒藤寸许处,极其缓慢地捻动着指尖。一股精纯的内力如同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断口边缘残留的气息。
俞莲舟的眉头越锁越紧,如同打上了死结。他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罕见地浮现出剧烈的波动——惊诧、难以置信、追忆、以及一丝深沉的、仿佛触及了遥远禁忌的忧虑!
“二哥,你发现了什么?”莫声谷急切地问道,他也察觉了俞莲舟的异常。
俞莲舟没有立刻回答,手指依旧在虚捻着。他似乎在反复确认着什么,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洞穿那毒藤断口处的微小痕迹。终于,他缓缓收回手,指尖上并未沾染任何污秽,但他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为棘手的东西。
“除了玄冥寒毒的阴邪死气……”俞莲舟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的回响,“这毒藤断口上,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生’气。”
“‘生’气?”殷梨亭一愣,不解其意。
“不错。”俞莲舟的目光投向山口外那灰暗的天空,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一种特殊的‘生’气。它并非草木本身的生机,而是一种……人为赋予的、带着清冷韵律、仿佛能催发草木之灵,却又将其导向剧毒畸变的…‘气’。”
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捕捉那丝几乎要消散的感应,又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带着深深困惑和一丝莫名熟稔的语调低声道:“这手法……这气的韵律……像极了……桃之夭夭,其华灼灼……花开花落间,生死轮转……”
“桃之夭夭?”宋远桥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俞莲舟没有解释那句诗,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株断藤的幽蓝磷花上,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二哥,大哥,这绝非玄冥一脉的手段!玄冥神掌至阴至寒,灭绝生机,只会留下死气!而这残留的气,看似清冷,内里却藏着以毒养生的精微牵引!这断藤上生出的蓝花,绝非自然生成,而是被这奇异的气机强行催发、异变的结果!有人在暗中施力,以草木为毒媒,布下了这入口的杀局!”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狭长阴森的通道,仿佛要穿透岩壁,看清那潜藏于幕后的黑手。
“而且……这气息……”俞莲舟的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触及禁忌的沉重,“……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东海之滨……一个种满了桃花的……地方。一个……早已断了音讯的……故人。”
“故人?”莫声谷愕然。
俞莲舟没有再解释,只是那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眼中那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片冰寒的决然和深重的忧虑。碧海潮生,桃花影落……那玉箫声断的故人,难道当真与此地凶局有关?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无论故人旧识,此刻皆非善类!”宋远桥的声音斩断了俞莲舟的思绪,带着掌教不容置疑的威严,“其气能引草木生变,助纣为虐,布此毒阵,便是敌非友!速探寒潭,老五和清风……生死要紧!”
“走!”莫声谷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与焦虑,低吼一声,魁梧的身躯猛地撞开前方一块碍事的巨石,大步流星地向着通道深处、那弥漫着更浓重阴寒与硫磺气息的方向冲去。殷梨亭紧随其后,眼神中充满了对清风安危的揪心。
宋远桥与俞莲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与急迫。所有疑问,都必须留待找到活人之后!两人身形一晃,化作两道青影,瞬间超越莫声谷,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未知的黑暗寒渊深处!
通道比想象中更长,蜿蜒曲折,一路向下。越往深处,那股混合着阴寒、腐朽、硫磺以及浓重血腥气的异味便越发刺鼻。岩壁上开始出现凝结的深蓝色冰霜,寒气透骨。地面上,散落的腐骨草毒藤残骸越来越多,不少断藤上盛开着那种诡异的幽蓝磷花,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如同鬼眼,更添几分阴森恐怖。打斗的痕迹也更加激烈,石壁上布满了被掌风拳劲轰出的坑洞和深刻的划痕,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烧灼的焦黑印记(九阳真气的残留),混杂着被剑气(真武剑)撕裂的平整切口和被污秽寒毒冻结的惨白冰霜地带。
“看!”冲在最前的莫声谷,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对师弟们招式的无比熟悉,猛地停下脚步,指着斜前方一处相对开阔的岩壁底部。
那里,凌乱地散落着几片更大的淡青色布料碎片,上面同样浸染着大片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血迹旁的地面上,赫然有一小滩色泽诡异的暗红色液体!
那液体并非简单的鲜血。它呈现出一种粘稠的胶质状,颜色暗红近黑,如同凝固的沥青,散发出刺鼻的腥甜气味,与玄冥寒毒的阴寒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恶臭。更诡异的是,在这滩粘稠暗血周围的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断散发出深蓝色寒雾的冰晶!冰晶的范围并不大,但那股蚀骨的寒气却异常精纯霸道,显然是来源于血液本身!
“是清风的血!”莫声谷一眼就认出了衣料,蹲下身,强忍着那恶臭和寒气,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凌空探查那滩暗血。指尖尚未真正触及,一股钻心刺骨的寒意和一股暴戾阴邪的死气便直冲而来,仿佛要冻结并侵蚀他的指尖。“这血……好邪门!寒毒入髓,深入血脉!这……这孩子体内到底被侵入了多少寒毒?!”他的声音带着难以遏制的震惊和心疼。
“不仅有寒毒!”俞莲舟沉声道,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那滩暗血边缘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这血中……还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极其顽强的阳和之气在抵抗!是……九阳功!但这阳和之气被寒毒和另一种诡异的力量死死压制着……”他眉头紧锁,那另一种诡异的力量,带着草木剧毒的腥甜腐气,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阳和之气周围。
“快看这冰!”殷梨亭指着暗血边缘那层不断散发深蓝寒雾的冰晶,脸色凝重,“这绝非寻常冻结!血液中的元阳之力被强行污染、转化,凝聚成了这种阴邪的玄冰!这种手段……闻所未闻!清风他……”后面的话他没忍心说出口,但谁都明白,一个少年,血液被污染、冻结成如此阴邪之物,体内还盘踞着恐怖的寒毒与另一种剧毒,生机无疑渺茫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