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端来的馒头已经冷了,硬邦邦的,嚼在嘴里像是木屑。陈随风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与这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咀嚼很久,不仅是因为馒头硬,更因为这具身体还十分虚弱。
老蔫局促地站在一旁,双手不安地搓着。他看着这个自称“珍鸽”又取名“随风”的女人,心里七上八下。刚才在焚化间的勇气渐渐消退,现实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那个……随风……妹子,”老蔫犹豫着开口,“明天我去跟管事的说,你是我表妹,来上海投奔我。但……但这里就一间房,你……你住哪里?”
陈随风放下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抬起眼看他。她的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老蔫不由得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不是问题。”她的声音依然沙哑,但比之前好了些,“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固的关系。”
“更稳固的关系?”老蔫不解。
“表兄妹的关系,经不起细究。”陈随风缓缓道,“一旦有人问起你的亲戚关系,你的家乡,很容易露出破绽。”
老蔫愣住了。他确实没想这么多。殡仪馆的人都知道他老家在苏北,若有人问起这个“表妹”的来历,他该怎么回答?
“那……那怎么办?”
陈随风没有立即回答。她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已经能够自己行走。她走到窗边,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殡仪馆的后院荒凉而寂静,几盏路灯在秋风中摇曳,投下惨淡的光晕。远处,上海滩的霓虹隐约可见,像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我们结婚吧。”
轻飘飘的五个字,落在老蔫耳中却如同惊雷。他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结……结婚?”他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说什么?”
陈随风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神色:“我说,我们结婚。这是最合理的安排。”
“可……可是……”老蔫语无伦次,“我们才刚认识!而且……而且你……”
他想说“你刚才还是一具尸体”,但这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最好的选择。”陈随风的语气不容置疑,“夫妻关系是最稳固的掩护,不会有人怀疑妻子的来历,也不会有人过多打听。你年近五十还未成家,突然多了个妻子,虽然会让人惊讶,但不会怀疑。”
老蔫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一个从天而降的女人,一个从焚尸炉前活过来的女人,现在竟然要成为他的妻子?
“你放心,”陈随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这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们各取所需——你需要一个离开这里的希望,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和安全的住处。等时机成熟,你可以随时结束这段关系。”
老蔫呆呆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名义上的夫妻?各取所需?
“我……我配不上你……”他终于憋出一句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陈随风轻轻摇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配不上谁,只有需不需要彼此。”
她走回床边坐下,目光落在老蔫脸上:“你可以慢慢考虑。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安排好。”
老蔫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整个人都处在恍惚状态。
“今晚我睡哪里?”陈随风问。
老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你睡床!我……我打地铺!”
陈随风没有推辞。她现在确实需要好好休息,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老蔫从柜子里翻出备用的被褥,在墙角铺了个简单的地铺。动作间,他偷偷打量着坐在床边的陈随风。
她正在梳理自己凌乱的长发,动作优雅从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虽然苍白憔悴,却依然能看出原本清秀的容貌。老蔫的心不由得跳快了几拍。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沦为乱葬岗上的无名尸?又怎么会死而复生,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心头,但他不敢问。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只能顺着命运的推动,一步步往前走。
地铺铺好后,老蔫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不知该做什么。
“休息吧。”陈随风说,“明天还有事情要办。”
老蔫点点头,吹灭了油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老蔫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梦,他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焚化间里,面对着冰冷的尸体。
“老蔫。”黑暗中,陈随风突然开口。
“啊?怎么了?”老蔫猛地坐起身。
“不用担心,”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地流淌,“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从今天起,你的命运将会改变。”
老蔫怔住了。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睡吧。”陈随风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明天,新生活就开始了。”
老蔫重新躺下,心中的不安奇迹般地平息了些许。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老蔫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发现天还没亮,房间里依然昏暗。响声来自床上——陈随风似乎在梦中挣扎,发出压抑的呻吟。
老蔫悄悄起身,借着月光看向床上的人。陈随风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冷汗,双手紧紧抓着被角,指节泛白。她似乎在做什么可怕的梦,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老蔫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了推她:“随风妹子?你没事吧?”
陈随风猛地睁开眼睛。那一瞬间,老蔫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静。
“我没事。”她坐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做了个噩梦。”
老蔫递过一杯水:“喝点水吧。”
陈随风接过水杯,手指微微颤抖。她喝了一口水,深吸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
“梦见以前的事了?”老蔫小心翼翼地问。
陈随风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蔫在地铺上坐下,壮着胆子问:“能告诉我吗?你……你是怎么落到那步田地的?”
黑暗中,陈随风沉默了许久。就在老蔫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静:
“我有一个丈夫,叫赵文远。他表面上是个正经商人,实际上心狠手辣。为了娶他的新欢苏曼娘,他设计害死了我。”
老蔫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猜到这女人身上必有冤屈,却没想到是如此狠毒的谋杀。
“他们把我打晕后,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扔到了乱葬岗。”陈随风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可怕,“收尸队发现我时,我确实已经气息全无。若不是……若不是某种奇迹,我现在已经是一捧骨灰了。”
老蔫听得心惊肉跳。他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听说过不少类似的惨事,但亲耳听当事人讲述,还是第一次。
“那你……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问。
“活下去。”陈随风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然后,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老蔫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卷入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重生,更是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你会帮我吗?”陈随风突然问。
老蔫抬起头,对上她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那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