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鸽看着她眼中的挣扎与恐惧,知道火候已到。她不再只是剖析问题,而是开始给出方向。
“关门,倒也不必一刀切。”珍鸽的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姐姐可曾想过,将这‘花烟间’,换个名头,变个样子?”
“换个名头?变个样子?”秦佩兰疑惑地重复着。
“不错。”珍鸽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未来智慧的微光,“这上海滩,有钱有势的男人们,除了贪恋美色,更需要一个体面的、可以洽谈生意、交流信息、彰显身份的社交场所。姐姐你的‘风月楼’位置不错,楼宇也还算雅致,何不借此基础,将其转型升级?”
“升级?如何升级?”秦佩兰被这新奇的想法吸引,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
“我们可以将其改造为一间……嗯,就叫‘佩兰雅舍’或者‘沪上荟宾楼’之类的名字,”珍鸽略一思忖,便信手拈来,“不再是单纯的烟花之地,而是一家集餐饮、茶叙、听曲、甚至是小型舞会于一体的高级会员制俱乐部。”
她开始详细阐述,语速平稳,条理清晰:“首先,整顿内部。愿意留下的姑娘,进行严格筛选和培训,不再是单纯的妓女,而是转变为女招待、服务生,甚至是具有一定才艺,能陪客人谈天说地、吟诗作对的‘交际助理’。要求她们着装得体,谈吐有礼,卖艺不卖身,至少明面上是如此。如此一来,格调便提升了。”
秦佩兰听得入了神,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其次,丰富内容。”珍鸽继续道,“我们可以聘请手艺好的厨子,提供精致的中西点心与菜肴;开辟安静的茶室、雅间,供人私密会谈;请一些有名的琴师、歌女来表演,但必须是高雅的乐曲;甚至可以引入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比如……留声机播放西洋音乐,偶尔举办小型的化装舞会。总之,要让这里成为上海滩独一份的,既有东方韵味,又有西洋风情的高端社交平台。”
“再者,改变经营模式。实行会员邀请制,非熟客或无人引荐不得入内。提高消费门槛,筛选客人质量。这样一来,不仅避免了地痞流氓的骚扰,更能吸引那些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绅商名流。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交际,为了谈事,为了放松,而不仅仅是为了狎妓。这,不就是姐姐你所期望的‘清流’吗?”
珍鸽的话语,如同在秦佩兰面前展开了一幅全新的、瑰丽的画卷。她从未想过,自己那间充斥着脂粉气和算计的“花烟间”,竟然还能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可能!这已不仅仅是经营方式的改变,这几乎是重塑了一个行业的形态!
“那……那怀义他……”秦佩兰虽然心潮澎湃,但依旧未能完全放下。
珍鸽看着她,目光深邃:“佩兰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个只能消耗你,而不能为你分担,甚至可能在你转型之时成为绊脚石的男人,留之何益?新的‘雅舍’需要的是能干的管理者、可靠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需要你时时安抚、填塞其欲望的‘男宠’。让他离开,是为你自己减负,也是为新事业扫清障碍。或许初期会有些难过,但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
珍鸽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当姐姐你拥有了自己的事业,不再仅仅是一个风月场的老板娘,而是受人尊敬的‘秦经理’、‘秦老板’时,你还怕遇不到真正欣赏你、尊重你、能与您并肩而立的君子吗?”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秦佩兰心中的犹豫与不舍。是啊,她秦佩兰也曾是官家小姐,若非家道中落,何至于沦落风尘?她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一份真正的尊重与安稳?何尝不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立于这人世之间?
珍鸽的这一言,如同暗夜中的灯塔,不仅为她指明了方向,更点燃了她心中那簇几乎快要熄灭的、名为“希望”与“尊严”的火焰。
秦佩兰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她看着珍鸽,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决绝、期待与新生的光芒。
“妹子!”她一把抓住珍鸽的手,力道之大,让珍鸽都有些意外,“我……我明白了!我真明白了!谢谢你!谢谢你点醒我!”她语无伦次,但眼中的感激与坚定却是实实在在的。
“姐姐能想通就好。”珍鸽微笑着,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路要一步步走,事要一件件做。若是下定决心,后面具体该如何整顿内务,如何规划改造,我们再慢慢商议。”
“好!好!”秦佩兰连连点头,胸中块垒尽去,只觉得一股久违的豪情与力量充盈全身,“我这就回去!好好想想!仔细盘算!”她说着,便要告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来时的那份沉重与迷茫,已然被一种急不可待想要大干一场的冲动所取代。
送走脚步生风、恍若新生的秦佩兰,珍鸽站在院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点拨已然送出,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看秦佩兰自己的抉择与行动了。而她,将会在合适的时机,继续以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引导着这些与她命运交织的女子,走向各自应有的归宿。
院内,老蔫依旧在默默地劈着柴,发出有节奏的“梆梆”声,沉稳而踏实。里间,小随风睡得正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切,仿佛都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