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远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火葬场附近。越靠近那片区域,周遭的环境便越是破败荒凉,空气中那股特有的、混合着烟灰和消毒水的气味也愈发浓重,刺鼻得让他几欲作呕。这地方,他平日里是绝不会踏足半步的,觉得晦气,沾惹上了会坏运气。可此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站在那条肮脏泥泞的弄堂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午后的阳光在这里似乎也失了温度,变得灰蒙蒙的。他按照在茶馆里模糊听到的方位,目光急切地扫视着那排低矮、墙面斑驳的平房。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带着小小院落的门户前。
院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什么声响。赵文远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整理了一下在奔跑中弄得有些褶皱的西装外套,又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和油光。他得拿出点样子来,不能太失态,毕竟……毕竟他可能是来认儿子的。
对,认儿子!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包括那点残存的、对珍鸽的愧疚和对自己过往行为的回避。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是我的种!是我赵文远的血脉!一个被传为“神童”的儿子!这一定是老天爷看他赵家香火艰难,特意给他留的后路!只要认回这个儿子,他赵文远就不算绝后,将来死了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而且,有这么一个聪慧过人的儿子,说不定还能带动他日渐衰败的家运,让那些瞧不起他、催他还债的人看看,他赵文远还有翻身的一天!
巨大的渴望和一种近乎赌博的兴奋感,让他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现实阻碍——珍鸽会怎么想?老蔫会是什么态度?苏曼娘知道了会如何闹腾?这些,他都选择性忽略了。在他此刻的认知里,血脉亲情是天经地义,无可阻挡的。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他定了定神,迈步上前,抬手准备敲门。那手却在触及门板前,又犹豫地停在了半空。他忽然有些胆怯,或者说,是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复杂心绪。门后面,会是怎样的光景?珍鸽……她变了多少?那个孩子,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吗?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开门的正是老蔫。他似乎是正要出门去上工,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火葬场特有的烟火气。看到门口站着衣着体面、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赵文远,老蔫明显愣住了,黝黑的脸上瞬间布满了警惕和疑惑,眉头紧紧皱起,像两把锁。
“你……?” 老蔫瓮声瓮气地吐出一个字,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他认得赵文远,虽然多年未见,但这张曾经带给珍鸽无数痛苦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赵文远被老蔫那戒备的眼神看得有些不适,但想到自己的来意,他还是强挤出一丝算是客套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他焦虑而急切的脸上显得格外僵硬。
“是……是老蔫兄弟吧?多年不见。” 赵文远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我……我今日来,是想……想看看珍鸽,还有……孩子。”
他刻意模糊了“孩子”的指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老蔫宽厚的肩膀,急切地向院内瞟去。
院子里,珍鸽正背对着门口,在晾晒几件洗好的衣裳。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蓝布褂子,身姿依旧窈窕,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髻,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让赵文远心头莫名一颤,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有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倒流。
而在珍鸽脚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靛蓝小夹袄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拨弄着泥土,似乎在观察蚂蚁。听到门口的动静,那男孩抬起头,好奇地望了过来。
就是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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