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间狭窄、简陋、但好歹算是“独立办公、私密性强、自带窗户、风景优美(对着后巷围墙)”的、崭新崭新的、属于朱怡贞女士的、“编外情报员办公室” 里,
朱怡贞感觉自己像是从“地狱十八层” 的油锅,被捞起来,然后又被扔进了“天堂自助餐” 的……“后厨洗碗池” 。
“从阶下囚到办公室文员,这跨度,这体验,这落差……老娘的心理阴影面积得有足球场那么大!”
“不过……有办公室总比关禁闭强!有活儿干总比等死强!有窗户看(虽然是堵墙)总比对着四面墙强!人要知足,知足常乐,乐极生悲,悲……呸呸呸!乌鸦嘴!”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压下心里那点不知足的矫情,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桌上那份“沉甸甸、冷冰冰、散发着不祥气息、仿佛写着‘我是陷阱、我是考验、我是林楠笙的钓鱼执法工具’”的、该死的文件。
“整理情报?归档?写摘要?呵呵,林冰块,你当老娘是刚毕业的实习生呢?这点活儿也想难倒我?老娘当年在甲方爸爸那里,一天能处理八百份需求,还附带彩虹屁和跪舔服务!就这?”
她撸起袖子(虽然没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其实也没啥肌肉),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她眼冒金星。
“这他娘的也叫情报?!” 她瞪大眼睛,看着手里那一沓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前言不搭后语、字迹比狗爬还丑、
还掺杂着各种暗语代号、缺页少码、甚至有被茶水晕染开的、疑似是鼻涕还是口水的东西,差点一口老血喷在纸上!
“这是哪个天才收集的?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废纸拼凑的吗?是喝醉了酒拿脚写的吗?这玩意儿能看出个鬼啊!还整理归档?老娘能给你整理出个连环画来你信不信!”
“冷静!朱怡贞!冷静!这是考验!是投名状!是林楠笙看老娘有没有用的试金石!必须搞定!还得漂漂亮亮地搞定!让那冰块脸刮目相看!
让他知道老娘不是吃干饭的!是能文能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还整理得了垃圾情报的全能型复合人才!”
她给自己猛灌了几口凉水(没有茶),强行压下骂娘的冲动,拿出当年对付甲方爸爸修改一百零八遍方案的耐心和……“死猪不怕开水烫” 的勇气,开始跟这份“天书” 搏斗。
“这份说租界有可疑电台信号……时间呢?地点呢?频率呢?可疑在哪儿?是发报员手抖了还是发报员打喷嚏了?可疑你个大头鬼啊!”
“这份报告说某商行老板行踪诡秘……怎么个诡秘法?半夜上厕所次数多?还是喜欢吃臭豆腐就大蒜?你倒是说啊!”
“这又是什么?‘疑似共党接头暗语,形如鸟叫’……鸟叫?上海滩一天到晚多少鸟叫?你他娘的分得清哪个是麻雀哪个是共党吗?!”
朱怡贞感觉自己不是在整理情报,而是在玩“你画我猜” 的高难度地狱版,还是闭着眼睛、蒙着耳朵、被人绑着双手玩的!
“这活儿没法干了!老娘要辞职!老娘要回家!”
她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发际线又后移了三公分。
就在她即将崩溃,准备把文件糊到墙上、再踩上两脚、然后仰天长啸“老娘不干了”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林楠笙?来验收成果了?这么快?老娘还没开始编……啊不,是整理呢!”
她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把文件拢了拢,摆出一副“我正在认真工作、请不要打扰”的架势,清了清嗓子,用自以为最沉稳、最专业、最像职场精英(实则心虚得要死)的声音道:“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林楠笙,而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三十出头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温和、甚至有点腼腆的笑容。
“朱小姐,打扰了。林副站长让我把这个月的行动科经费报销单拿给您,请您……呃,核对一下,然后归档。” 男人把文件夹放在桌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报销单?归档?这他娘的不是后勤的活儿吗?也归我管?林楠笙你个周扒皮!你当我是什么?万能打杂小能手吗?!”
朱怡贞心里狂吼,脸上却挤出职业假笑:“好的,放这儿吧。我等下看。”
“还有……” 男人推了推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这是站里档案室的备用钥匙,林副站长说,有些旧档案需要重新整理编号,也……也麻烦您了。他说您……心细。”
“档案室?旧档案?重新编号?心细?老娘心细你个头!老娘是来当间谍的!不是来当文员的!林楠笙你个混蛋!压榨劳动力!老娘要抗议!要加薪!要五险一金!要带薪休假!”
朱怡贞脸上的笑容快绷不住了,嘴角在抽搐。
“还……还有这个,”男人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怨念,又从文件夹底下抽出一张纸条,“林副站长说,他晚上有个饭局,可能会晚点回来。让您……把今天整理的情报摘要,放他桌上就行。”
“饭局?晚归?让我放他桌上?几个意思?是信任?是考验?还是……想看看老娘会不会趁机偷看他抽屉?” 朱怡贞心里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稳如老狗(自认的):“知道了,谢谢。”
男人似乎完成了任务,松了口气,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呼……总算走了。” 朱怡贞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掏空。“林楠笙,你行!你真行!给老娘安排得明明白白!情报、报销、档案、跑腿……
你是把老娘当驴使唤啊!还是那种不用吃草、光干活就行、累死了还能剥皮吃肉的多功能驴!”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老娘要反击!要掌握主动权!不就是整理情报吗?老娘给你整出个花儿来!”
她恶狠狠地盯着桌上那堆“垃圾”,眼中燃起熊熊的、名为“不服”的火焰。“看不懂?没关系!老娘有想象力!有创造力!有胡编乱造……啊不,是合理推测的能力!”
说干就干!她重新拿起那份“可疑电台信号”的报告,目光如炬,大脑cpu超频运转!“时间不明?地点不明?频率不明?
没关系!老娘给你编!不,是推!根据上海滩地形、气候、居民作息、以及共党地下电台可能的活动规律……
嗯,就定在法租界边缘,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频率嘛……随便写个常用的!可疑点?就写信号断断续续,像是新手操作,或者设备老旧!完美!”
“商行老板行踪诡秘?怎么个诡秘法?半夜出门?对!就写他经常在凌晨两点,独自去黄浦江边散步,时长不定,行为鬼祟!可能是接头,也可能是梦游!反正先写上!”
“鸟叫暗语?什么鸟?布谷鸟?夜莺?猫头鹰?不管了!就写声音短促尖锐,类似‘布谷-布谷-咕’,重复三遍!接头暗号!没跑了!”
她越写越顺手,越编越嗨,文思如尿崩,下笔如有神!一份份漏洞百出、逻辑感人、但看上去煞有介事、充满细节(瞎编的)的情报摘要,在她笔下“新鲜出炉”。
她还“贴心”地附上了自己的“分析”和“建议”,比如“建议加强对法租界边缘夜间巡逻”、
“建议派人跟踪该商行老板”、“建议录制各种鸟叫声进行比对”等等,写得那叫一个专业、一个细致、一个……胡说八道!
“搞定!老娘真是天才!这种垃圾都能盘出包浆来!林楠笙看了不得给老娘磕一个?”
她看着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得意地叉腰(虽然腰很细),感觉自己离“全能特工”又近了一步。
“等等!光有情报摘要不够!得显得老娘工作特别积极、特别主动、特别有想法!”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拿起那份行动科经费报销单,开始“仔细”核对。
“汽油费……一百大洋?这么多?林楠笙是把车当水喝吗?修车费……五十大洋?什么车这么金贵?
零件是金子打的?办公用品……二百大洋?他们用的是金笔银纸吗?肯定是虚报!吃回扣!中饱私囊!”
她越看越气,“好你个林楠笙!看着人模狗样,浓眉大眼的,原来也是个贪官污吏!看老娘不揪出你的小辫子!”
她立刻拿出纸笔,开始“审计”。哪里金额不合理,哪里票据有问题,哪里用途不明,一一标注,还“贴心”地附上了自己的“疑点分析”和“节约建议”,
比如“建议统一采购,降低单价”、“建议规范用车,减少浪费”、“建议使用二手纸张,节约开支”等等,写得那叫一个义正辞严、忧国忧民、仿佛76号是她家开的、一分钱都不能浪费!
“哼哼!林楠笙,看你这次怎么解释!敢贪老娘的……啊不,是公家的钱!老娘让你知道什么叫铁面无私、明察秋毫!”
她得意洋洋地把“审计报告”和情报摘要钉在一起,感觉自己为民除害、立了大功。
接着,她拿起那串档案室钥匙,掂了掂。“旧档案?重新编号?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陈年黑料,说不定能挖出周扒皮或者陈老鬼的黑历史呢!”
说干就干,她揣起钥匙,鬼鬼祟祟(自以为)地溜出了办公室。
档案室在走廊尽头,阴森森的,灰尘很厚。她打开门,一股陈年纸张和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直咳嗽。里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宗,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