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全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从嘴角溢出。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不是去捂伤口,而是颤抖着伸向章郁,指尖在距离章郁衣袖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最终,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绵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认命,有解脱,或许还有一丝连王恭全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对眼前这个将他卷入这场生死棋局之人的复杂情感。
然后,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睛也缓缓合上,唯有胸前的鲜血还在无声地流淌。
“果然……”章郁喃喃道。握着被角的手僵在半空,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他感到所有的力气、所有的野心、所有的算计,都随着这荒谬而致命的一刺,从四肢百骸中迅速流走,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和一片冰凉的绝望。
他看着王恭全渐渐失去生气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个老太监第一次暗中向他传递宫中消息时的谨慎模样;想起他们数次在隐秘处接头时,王恭全那总是带着不安与贪婪的眼神;想起自己曾许诺事成之后许他富贵荣华时,对方眼中瞬间亮起的光……
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不过是更大棋局中的棋子。他章郁是,王恭全也是。区别只在于,他自以为在下棋,而王恭全或许早就知道自己是棋子,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章相可看清楚了?”南荣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这死寂,“你要刺杀的‘陛下’,便是王公公?”
章郁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松开了握着染血锦被的手。布料滑落,重新覆盖住王恭全的尸身,也遮住了那柄昭示着他最后疯狂的匕首。
也罢。
这一生,背叛过故土,杀戮过无辜,在权谋与野心的泥沼里挣扎攀爬,双手染满鲜血,灵魂堕入黑暗。到如今,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却原来也不过是他人棋盘上一颗自以为重要的棋子,在自以为是的冲锋陷阵中,撞得粉身碎骨。
他慢慢转过身,面向南荣蛮和满殿的刀剑,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近乎平静的、解脱般的笑意。
“看清楚了。”他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这一局,是我输了。”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凑完整!
那封“女儿”言辞切切、诉说委屈与恐惧的信函;内侍异常痛快、几乎未加盘问便允准的通传;一路行来宫中异乎寻常的寂静与空旷;直至这空无一人、连个寻常洒扫宫娥都不见的养心殿……
哪里是运气,哪里是破绽?
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他量身打造、步步诱导的陷阱!从他收到信的那一刻起,不,或许更早,从他自以为掌控一切、将“女儿”当作棋子摆布时起,他就已经踏进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