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薇的目光在林羽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狼狈模样上停留了几秒。
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以及一丝……
微不可察的漠然。
她沉默了几秒钟，没有推辞，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林羽第二眼。
她只是平静地伸出手，动作流畅地将柜台上那两叠崭新的钞票拿起，叠好，然后拉开自己帆布背包的拉链，将它们塞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如同收起一包纸巾。
这平静的收取，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林羽感到难堪。
“知道了，店长。”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收下的不是一笔两千块的“赔偿”，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店长吩咐她收好的物品。
“嗯。晚上没什么特别事，按流程来。”
店长挥了挥手，像是处理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坐回高脚椅，再次拿起那块雪白的绒布，慢条斯理地、专注地擦拭起自己胸前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和力量的完整阴阳鱼徽记，仿佛刚才那幕当众羞辱和“赔偿”的戏码从未上演过。
夏晓薇背好背包，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货架区深处，身影很快被一排排高耸的货架阴影吞没，只留下轻微的脚步移动和商品整理的声音。
惨绿色的便利店里，再次只剩下冷藏柜压缩机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店长手中绒布擦拭徽记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摩擦声，以及角落里林羽那沉重得如同破风箱般、几乎窒息的压抑呼吸声。
胸前的阳鱼徽记，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剧烈翻腾、近乎崩溃的情绪，那点温润的莹白光泽都黯淡、闪烁了几分，仿佛随时会熄灭。
巨大的、冰冷的屈辱感如同深海的巨浪，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林羽摇摇欲坠的心防，几乎要将他刚刚燃起的那点捕捉月华的决心彻底碾碎、淹没！
店长那句“稚童吞咽烧红烙铁，必遭反噬，形神俱灭！”的警告在耳边炸响。
不行！
绝不能倒下！
他猛地再次死死闭上双眼，眼睑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他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羞愧、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绝望，都化作一股近乎自虐的蛮力，强行灌注到自己的心神之中！
他要用这股力量，去对抗那灭顶的屈辱，去死死抓住那唯一能改变命运的稻草！
他必须证明自己，证明鬼谷传人绝非废物！
证明他能在这浊世中攫取力量！
他更加疯狂地、更加专注地去感应！
去捕捉店长所说的、那夜半子时天地阴气转阳的临界点！
去追寻那一缕传说中诞生于至阴至纯之时的……真阴月华！
他摒弃杂念，全力运转《本经阴符》的“实意”篇法诀，心神如同沉入寒潭底部，只专注于感知那昼夜交替、阴阳流转的微妙韵律。
惨绿与月白的光线在他紧闭的眼皮外无声地厮杀、交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子时将近。
就在林羽心神紧绷到极致，几乎要被疲惫和绝望拖垮时——
“阴极阳生…月满则亏…”
店长那句如同箴言般的话语猛地在他识海深处炸响！
如同醍醐灌顶！
林羽豁然明悟：
太阴月华诞于阴气极盛转衰的刹那，非是至阴死境，而是死中孕生的天地玄机！
是阴极转阳那一线生机！
就在这明悟的瞬间！
他紫府深处那四枚冰冷的祖师残印骤然齐齐一震！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本能的渴望汹涌而出！
林羽的心神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射向那渺茫的、冰冷的……月之精髓！
胸前的阳鱼徽记骤然异动！
那抹莹白辉光如同被挑衅般剧烈闪烁起来，纯阳本源本能地排斥着门外弥漫的子时极阴——
这正是店长所言同极相斥的凶险！
林羽猛咬舌尖，剧痛与血腥味混着鬼谷法诀强行压下徽记躁动，将全部神念灌入紫府残印，竭力引导这排斥之力转化为对阴阳流转韵律的感应。
就在意识即将绷裂的边缘——
一缕清冽彻骨的寒流拂过感知。
至纯！
至净！
如深潭凝冰初融的水汽，带着涤荡魂灵的凛冽，悄然漫过识海。
它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阴寒，却又在极深处孕育着一丝微弱的、勃发的生机！
太阴月华！
就是它！
林羽心中狂喜，却丝毫不敢怠慢。
他以意念为蛛丝，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缠绕向这缕阴极转阳的生机。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胸前躁动的阳鱼徽记，其本源阳和之气竟与这至阴月华产生了微妙的吸力——
阴阳相引的天道法则，在此刻凌驾于同极相斥之上！
这股吸力，竟隐隐成为他意念的助力！
林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全力运转《本经阴符》“实意”篇的导引秘术，将那缕冰晶般纯净的太阴月华精髓，小心翼翼地引入丹田气海。
那月华入体的瞬间，一股清冷至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扩散！
林羽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被这极寒冻僵！
但他立刻按照秘法，引导丹田中《揣》《摩》二篇所化的阴阳鱼虚影急速旋转。
阴鱼大口吞噬着月华寒气，阳鱼则散发出微弱暖流中和其锋锐。
冰寒刺骨的感觉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澄澈与宁静，仿佛灵魂被最纯净的冰泉洗涤过，连日来积压的疲惫、屈辱带来的燥热，都被这清凉抚平，灵台前所未有地清明。
货架阴影中，林羽紧抿的唇线悄然勾起一丝锐利弧度。
眉宇间那刻骨的屈辱并未完全消散，却已被这一缕成功炼化的太阴月华，淬炼出如寒刃般内敛而冰冷的锋芒。
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似有冰冷的月华一闪而逝。
他成功了。
在这浊世绝地，他终于凭自己的力量，汲取到了第一缕纯净的资粮。
鬼谷之路，荆棘密布，深渊在侧，但至少，他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店长擦拭徽记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余光扫过角落，随即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唯有那枚被小心擦拭的完整阴阳鱼，幽光流转间，似乎也映照出角落那一缕新生的、冰冷的锋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