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吉言。”
奥尔菲斯艰难地支起身子,接过水晶瓶。他苍白的指尖摩挲着瓶身,突然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低头。”
噩梦僵住了,机械眼疯狂闪烁。但它最终还是弯下畸形的身躯,让那截暴露在外的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奥尔菲斯用细绳将水晶瓶挂在它粗壮的脖颈上,动作轻柔得像在给猛兽系铃铛。
“你不带我走?”噩梦的声音突然失真,带着老式留声机般的杂音。
奥尔菲斯的手指停在绳结处:“我信不过自己的噩梦。”他扯动嘴角,“特别是当它有了实体。”
噩梦的机械眼中闪过一丝红光。
它突然抓住奥尔菲斯的手腕,钢笔尖抵住他的脉搏:“那我该现在杀了你。”这句话却说得异常平静。
弗雷德里克的枪口已经顶在噩梦的后脑。
怪物发出齿轮卡顿般的笑声,松开爪子:“开个玩笑。他死了我也活不了。”它转向弗雷德里克,“该你了,大作曲家。”
奥尔菲斯递来一支钢笔:“给它留个记号。”
弗雷德里克思索片刻,在噩梦畸形的大臂上画下一段五线谱。
墨水渗入紫色皮肤的瞬间,音符突然开始发光。
噩梦抚摸着臂上的乐谱,突然用喙轻啄弗雷德里克的银发:“我若是失控,或者是他——你就弹这个。”说罢,它的形体开始雾化,最终化作一缕紫烟钻入水晶瓶。
奥尔菲斯摇晃着站起来,将水晶瓶举到阳光下端详。
瓶中的黑雾时而凝聚成渡鸦,时而散作人脸,最后定格成一个蜷缩的婴儿形态。
“我的……噩梦?”他轻声说,将瓶子放进胸前的口袋。
当紫水晶贴上那个新生的印记时,两者同时泛起幽光,如同达成了某种邪恶的和解。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单上切割出细长的金色条纹。
奥尔菲斯的手指轻轻覆在弗雷德里克的手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的震颤——那频率比肖邦最激烈的练习曲还要急促。
“所以……”奥尔菲斯摩挲着口袋里的紫水晶瓶,瓶身在他的体温下变得温热,“诺顿和卢基诺的异变……”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也是这种……共生关系?”
弗雷德里克突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作曲家向来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银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前——这是奥尔菲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你知道刚才那东西的爪子离你的颈动脉只有0.1英寸吗?”弗雷德里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音节都在颤抖。
奥尔菲斯怔住了。
他看见弗雷德里克浅灰色的瞳孔剧烈收缩着,仿佛还倒映着方才那场超自然的噩梦。这个总是优雅从容的作曲家,此刻正用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平凡世界的声响让一切显得愈发荒诞。
奥尔菲斯突然意识到——弗雷德里克不是在害怕那个怪物,而是在害怕失去他。
“歇一会儿吧。”奥尔菲斯放柔了声音,指尖轻轻拂过对方掌心的伤痕。他故意用了法语里最温柔的那个词,“repose-toi, mon cher.”(休息吧,我亲爱的)
弗雷德里克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垂下头,银发遮住了表情,但奥尔菲斯看见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你口袋里……”弗雷德里克突然哑着嗓子说,“那个瓶子……在发光。”
奥尔菲斯掏出紫水晶瓶。
果然,瓶中的黑雾正凝聚成渡鸦的形状,用喙轻轻啄着玻璃内壁。
更诡异的是,当他转动瓶身时,黑雾组成的羽翼上隐约浮现出乐谱的纹路——正是弗雷德里克刚才画在噩梦手臂上的旋律。
“看来你的音乐……”奥尔菲斯轻笑一声,将瓶子放在床头柜上,“成了束缚怪物的锁链。”
阳光为水晶瓶镀上金边。
瓶中的渡鸦安静下来,蜷缩成胎儿般的姿态。
弗雷德里克终于松开紧握的手,转而抓住奥尔菲斯的衣角,像个害怕噩梦重临的孩子。
在这个平凡的晨间,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依偎在阳光里,而装着噩梦的瓶子静静立在床头,像一盏另类的灯。
窗外,伦敦的钟声敲响四下,惊飞一群白鸽——它们掠过天空的轨迹,恰似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