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隐藏着更黑暗的勾当。他被带到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穿着白大褂的人(他称之为“他们”)在他身上进行各种“实验”。
“他们想造出……不知道疼痛、只知道服从的怪物。”他的声音开始失控,带着剧烈的喘息,“注射……电击……各种颜色的药剂……”他的手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被绳索限制,只能徒劳地攥紧拳头,“他们说我体质‘特殊’,是‘优质材料’……”
然后,他说到了那只眼睛。
“一次……他们用了新的药剂,说是能‘激发潜能’……”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难以磨灭的恐惧和痛苦,“很痛……像火烧,又像被无数根针扎进去……然后,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一片模糊的灰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只灰白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虽然失去了焦距,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绝望和控诉。“就是那种味道!刚才那个医生手里的东西……就是那种化学药剂的味道!”他激动起来,身体前倾,绳索深深勒进皮肉,“他们毁了我!他们毁了我的一切!”
我看着他濒临崩溃的样子,心中第一次泛起一丝并非出于算计的涟漪。
那可能并非同情,而是一种……对纯粹恶意造物的审视。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下来,精疲力尽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他讲述了实验“失败”后,他被投入更严酷的体能和杀戮训练中。他想过逃跑,但赌场老板用他家人的性命威胁他。
“我就像……被拴着链子的狗。”他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恶。
最后,他提到了“收藏家”。
“他……是老板的‘朋友’。”卡米洛的语气带着一丝困惑和莫名的恐惧,“他第一次见到我时……那种眼神,很奇怪。不是看一个人,像是……像是在欣赏一件古董,或者一幅画。”他顿了顿,“他对老板说,‘这个残次品,我要了。’”
“他出了很高的价钱,老板答应了。”卡米洛扯了扯嘴角,“你看,我最终还是件‘商品’。”
“收藏家”带他离开了赌场,去了圣保罗大教堂。
“他没把我关起来,也没再折磨我。他只是……给了我任务。这次是刺杀欧利蒂斯庄园新的‘庄园主’,告诉我那是七弦会的会长,并且,要带回一件属于这个会长的随身物品。”卡米洛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我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叙述结束了。
地下室里恢复了寂静,只有卡米洛粗重的呼吸声和煤气灯燃烧的微响。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入睡。
我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故事像一幅浓墨重彩却又阴暗压抑的油画,在我眼前缓缓展开。一个被家庭责任拖入深渊的灵魂,一个被科学狂想和人性贪婪共同摧毁的躯体。他的恐惧、他的愤怒、他的绝望,都有了清晰的来路。
我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杯一直放在那里的水。水已经凉了。我走到他面前。
他察觉到我的靠近,警惕地睁开眼。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水杯递到他的唇边。这一次,他没有拒绝。他低下头,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吞咽声。喝完后,他甚至无意识地用舌尖舔了舔湿润的嘴唇,像一个得到甘霖滋润的孩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与他之前凶狠挣扎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休息吧。”我收回杯子,声音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平静,“暂时,不会有人再用那些东西伤害你。”
他抬起头,那只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疑惑、警惕,以及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我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地下室。
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年轻杀手,重新留在了昏暗与孤寂之中。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个名为“卡米洛”的幽影,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审问的刺客,一个需要破解的谜题。他是一段残酷历史的见证,一个被命运玩弄的悲剧角色。而如何处置这件破碎的“藏品”,或许需要重新思量。
走廊壁灯的光线温暖而明亮,与我刚刚离开的那个世界恍如隔世。
我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手套,稳步向上走去,心中已经开始构思向“渡鸦”先生汇报的措辞。
今夜,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