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巴黎,像一幅被细雨打湿的莫奈油画。
塞纳河水泛着铅灰色的冷光,无声流淌,倒映着两岸那些见证了无数历史变迁的古老建筑。
没有伦敦那般浓得化不开的雾,空气清冽而潮湿,带着梧桐落叶腐烂的淡淡芬芳与远处面包房飘来的、暖洋洋的黄油香气。
奥尔菲斯和弗雷德里克下榻在左岸一家不起眼但极其雅致的私人旅馆,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一条安静的石板路小巷。
没有随从,没有伪装,他们如同任何一对前来度假的、关系亲密的友人——或许更甚。
奥尔菲斯褪去了那身标志性的、仿佛盔甲般的严谨西装,换上了舒适的深色高领毛衣和羊毛长裤,外面随意搭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他甚至没有戴那副金丝眼镜,这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些,也莫名地更显脆弱,那双栗色的眼眸少了镜片的阻隔,直接暴露在外,时常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新环境的茫然与审视。
弗雷德里克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的优雅,银白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颈间围着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他似乎是两人中更适应这种“普通”生活的一个,总能精准地找到那些藏在街角、味道却堪称绝佳的咖啡馆,或者发现某家唱片店里保存完好的、某个冷门作曲家的黑胶唱片。
他们抵达后的第一个清晨,是在一阵细密的雨声中醒来的。
雨点敲打着旅馆古老的窗棂,发出催眠般的淅沥声。
“看来今天不适合户外活动。”奥尔菲斯站在窗边,看着被雨水冲刷得油亮的石板路,语气听不出喜怒。
弗雷德里克却从行李箱里拿出两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不,先生,在巴黎,下雨才是常态。”他递给奥尔菲斯一把,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而且,雨中的巴黎,才有她最真实的味道。”
他们共撑一伞——尽管有两把,但弗雷德里克很自然地走到了奥尔菲斯的伞下——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
没有目的地,没有时间表,只是走着。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们走过散发着旧书与咖啡混合气息的莎士比亚书店,走过庄严沉寂的先贤祠,在卢森堡公园看着被雨水打湿的雕像和空无一人的绿色长椅。
奥尔菲斯起初还有些紧绷,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周围,像是在评估潜在的危险。
但渐渐地,在弗雷德里克平静的陪伴和巴黎街头那种慵懒而包容的氛围中,他肩头的线条慢慢松弛下来。
他甚至在一个售卖热红酒和小圆饼干的街头小摊前停下了脚步,在弗雷德里克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买了两杯滚烫的、香料气息浓郁的热红酒。
“尝尝看,”奥尔菲斯将其中一杯递给弗雷德里克,自己抿了一口,被那灼热的温度和复杂的辛香激得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至少能驱散一点寒意。”
弗雷德里克接过,看着他被热酒熏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鼻尖,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
他们就这样站在街边,在冬日的雨幕中,分享着简单而温暖的食物,看着行色匆匆或悠闲漫步的路人,仿佛自己也融入了这巴黎最寻常的日常画卷之中。
下午,雨势稍歇,天空呈现出一种朦胧的亮白色。
他们登上了圣心大教堂所在的蒙马特高地。
寒风凛冽,却带来了无比开阔的视野。
整个巴黎城匍匐在脚下,灰色的屋顶,白色的墙体,墨绿色的树冠,以及如同银色丝带般穿城而过的塞纳河,尽收眼底。
奥尔菲斯扶着冰冷的石栏,久久地凝视着这座巨大的城市。
风吹乱了他褐色的头发,也带来了远方隐约的钟声和城市模糊的嗡鸣。
“和伦敦……很不一样。”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里……感觉更轻一些。”他指的或许是空气,或许是氛围,又或许是压在他心头那些无形的东西。
弗雷德里克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他知道,奥尔菲斯需要的不是分析或安慰,仅仅是存在。
傍晚时分,他们按照弗雷德里克事先的“侦查”,走进了一家位于小巷深处、门面狭小的爵士乐酒吧。里面灯光昏黄,烟雾缭绕(尽管巴黎室内已禁烟多年,但这里似乎还残留着旧日的习惯)。
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咖啡和旧皮革的味道。
一支三人组成的爵士乐队正在小小的舞台上即兴演奏,萨克斯风的声音慵懒而性感,像情人间的低语。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卡座坐下,点了一瓶波尔多红酒。
奥尔菲斯靠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闭着眼,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摇曳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平日里过于锐利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