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声的诘问,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弗雷德里克一直以来试图维持的、冷静旁观的外壳。
他忽然明白,奥尔菲斯那看似运筹帷幄、冷静近乎冷酷的表象之下,承载着多么沉重的负担与多么深切的孤独。
他不仅仅在与外部的敌人博弈,更在与自己内心的恐惧、怀疑和宿命感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弗雷德里克没有立刻回答。
他轻轻松开奥尔菲斯,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墙边,然后起身,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了被动静惊动、守在外面的索菲亚几句。
不一会儿,索菲亚端来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瓶开启的陈年干邑和两只水晶杯。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奥尔菲斯,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弗雷德里克倒了两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醇厚而略带辛辣的香气。他走回去,将酒杯塞进奥尔菲斯冰凉的手中,然后在他身边坐下,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
“喝点吧,”弗雷德里克的声音在酒液的浸润下,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沉稳的暖意,“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奥尔菲斯。没有人能预知。你的计划很疯狂,风险极大,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他抿了一口酒,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点燃了某种勇气。
“但是,”他转过头,银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异常明亮,牢牢锁住奥尔菲斯依旧带着迷茫的栗色瞳孔,“我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你选择的这些人——拉斐尔、诺顿、施密特,甚至包括地牢里那个卡米洛,还有我。我们聚集在这里,并非全然被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和选择。”
“至于我……”弗雷德里克微微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雕花阴影,“从我决定踏入这旋涡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独善其身地离开。你的战争,也是我的。不是因为你的计划,而是因为……”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因为是你。”
酒精和弗雷德里克的话语,像两道暖流,缓缓注入奥尔菲斯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镇定剂带来的麻木逐渐退去,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开始涌动。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任由那灼烧感一路蔓延至胸腔,驱散盘踞不散的寒意。
他侧过头,深深地望着弗雷德里克。
月光此刻恰好偏移,照亮了作曲家线条优美的侧脸,和他那双总是藏着骄傲与敏感、此刻却盛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温柔的眼眸。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挣脱了所有理智枷锁的野兽,攫住了奥尔菲斯。
他忽然倾身过去。
动作有些突兀,甚至带着一丝笨拙,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优雅与算计。他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弗雷德里克,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以此确认他的存在,汲取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弗雷德里克的身体瞬间僵住,银灰色的眼眸因惊愕而微微睁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奥尔菲斯胸腔里传来的、依旧有些过速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冷汗和自己常用那款洗发液的、复杂而真实的气息。
然后,他感觉到一个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带着虔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个吻很轻,停留的时间也很短暂,却像一道惊雷,在弗雷德里克的脑海里炸开,将所有理智、矜持、顾虑都炸得粉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连日来的担忧与压力找到了宣泄口,又或许,是某种被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冲破了堤坝——弗雷德里克闭上了眼睛,遵循着内心深处最本能的驱使,微微仰起脸,试探着,生涩地,将自己的唇,贴上了奥尔菲斯的。
双唇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如同触电般轻轻一颤。
这是一个带着酒味、咸涩(不知是谁的泪痕)和无限惶惑的吻。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甚至称不上缠绵,只是单纯的、毫无保留的接触与靠近。
它像黑暗中相互依偎取暖的星火,微弱,却足以照亮彼此眼中那片荒芜之地,足以确认对方真实的存在。
奥尔菲斯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弗雷德里克最初的身体僵硬慢慢融化,他抬起手,轻轻回抱住奥尔菲斯瘦削的背脊,指尖感受到衣料下凸起的肩胛骨,像一对即将挣脱束缚的蝶翼。
他们没有再进一步,只是这样静静地拥抱着,交换着一个笨拙而纯粹的吻,在弥漫着酒香与未散恐惧的房间里,在窗外伦敦永不消散的迷雾注视下,暂时忘却了庞大的计划、未知的危险和沉重的过去,只沉溺于这一刻,肌肤相贴传递而来的、令人心安的温暖与确认。
良久,唇分。
两人微微喘息着,额头相抵,呼出的温热气息交织在一起。
奥尔菲斯眼中的恐惧与混乱似乎被这个吻稍稍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弗雷德里克银灰色的眼眸中则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愕、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与某种破土而出的、柔软而坚定的东西。
他们没有说话。
语言在此刻显得多余。
只是维持着相拥的姿势,在寂静的夜里,聆听着彼此逐渐同步的心跳,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指引方向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