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倾泻在那座古老的石像上，给那位黄发少女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
面对少女那句直击灵魂的——“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夏亚·克里维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显得这里更加寂静辽阔。
他看着山脚下那些闪烁的灯火。
那是丝塔西娅正在等他的家，是热腾腾的饭菜，是温暖的被窝，是未来可能出生的孩子，是平淡却安稳的一生。
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一个温柔到让人想要溺死在里面的梦境。
“……”
许久之后。
夏亚缓缓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眸子里，迷茫的神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清明。
“我并不讨厌这个世界。”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在夜色中清晰可辨。
“没有战争，没有怪物，没有那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宿命……说实话，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这里都是天堂。”
“但是……”
夏亚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
“如果是要让我永远待在这里的话……我并不会愿意。”
坐在剑柄上的黄发少女歪了歪头，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
“哦？为什么呢？是因为这里不够刺激吗？”
“不，不是那种肤浅的理由。”
夏亚摇了摇头，即使没有任何超凡力量，此刻他的身姿却显得无比挺拔：
“如果……”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是属于农夫夏亚长满老茧的手：
“如果让我最开始——在我刚刚睁开眼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让我选择在这一片宁静之中。”
“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个世界，选择种田，选择平凡，选择和丝塔西娅过完这安稳的一生。”
“我绝对不会去选择那个更加混乱、充满了死亡与危机的世界。”
这是实话。
作为一个拥有现代记忆的“白韶”，他并没有什么受虐倾向，也不想当什么救世主。能躺平为什么要拼命？
“但是……”
夏亚抬起头，直视着少女的眼睛：
“如果我从最开始……就已经在那个混乱的世界里醒来。”
“如果我已经在那条荆棘之路上走到了今天。”
“那么——我就会选择那个混乱的世界。”
“为什么？”少女问道，“这是沉没成本谬误吗？”
“不。”
夏亚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跳动的心脏。
“因为……我早已建立了羁绊。”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身影。
那个经受了千百年的孤独终于被解放的红发魔女夏娜。
那个几乎失去了声音、渴望被爱、在河边差点自杀的紫发少女薇米蜜娅。
那个在现实世界里傲娇为了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而透支精力、明明很痛却还要强装坚强的学生会长丝塔西娅……
“在那边……还有人在等着我。”
夏亚的声音变得柔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哪怕这个世界再怎么显得美好，再怎么像是一个乌托邦。”
“哪怕这里的丝塔西娅也是丝塔西娅，哪怕这里的饭菜也很香。”
“但我依旧会选择……和我建立起羁绊的那个世界。”
“我知道一切都很麻烦。
我知道回去就要面对魔王军，面对那些勾心斗角的贵族，面对未知的诅咒，面对所谓的什么青铜种，白银种，英雄种。”
“一切都很让人不安，每天都要提心吊胆。”
夏亚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吐出：
“我甚至知道……如果留在那个世界的话，我未来可能会死。”
“毕竟我是所谓的‘四英雄’之一，是魔王的眼中钉。
我也许会在某次战役中尸骨无存，也许会在魔王的手下死得彻底，甚至连灵魂都被磨灭。”
说到这里，夏亚笑了。
那是一个充满了坦然与无畏的笑容。
“但是……我不会后悔。”
“因为那些羁绊是真实的。因为那些被我改变的命运是真实的。
因为……她们还在等我。”
如果他留在这个梦里。
现实中的丝塔西娅或许会死于诅咒。
夏娜会再次陷入孤独。
薇米蜜娅可能会再次拿起那把匕首。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为了自己的安逸，而背弃那些信任他的人。
听完这番话。
坐在高处的黄发少女沉默了片刻。
她晃荡的双腿停了下来，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似是赞赏，又似是悲悯。
“这样吗……”
她轻声呢喃着，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
“真是一个……标准的‘英雄’式回答呢。”
接着。
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残酷的清醒：
“可是，大哥哥。”
“你要知道一件事哦。”
她伸出手指，指着夏亚的眉心：
“最后记录在史书上的，永远不会是你的名字哦。”
“你的名字是白韶。是那个来自异世界、喜欢打游戏、默默无闻的普通灵魂。”
“而不是夏亚·克里维斯。”
少女的话语如同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夏亚最大的秘密：
“那并不是你的名字。那只是你借用的一具躯壳，一个身份。”
“哪怕你付出了所有，哪怕你拯救了世界，哪怕你留下了任何的历史，任何的传奇……”
“最后，那些荣耀，那些赞美，都会是属于‘夏亚’这个符号的。”
“而‘白韶’……这个真正的你，将会像影子一样，无人知晓，无人铭记，最终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值得吗？”
少女问道：
“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名字去死，值得吗？”
这是一个足以击碎任何穿越者心理防线的问题。
我是谁？
我在为谁而活？
如果不被记住，那我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然而。
面对这直击灵魂的拷问。
夏亚仅仅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灿烂，更加洒脱。
“我并不在意这些。”
他摊开双手，仿佛拥抱了整个夜空：
“名字？符号？历史的记载？”
“那些东西……对于死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对于活着的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本身就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