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们听出了母亲话里那份对火葬深植骨髓的恐惧,以及对“入土为安”近乎神圣的执着。她们明白,这份执念,源自那片土地与她血脉相连的记忆,源自与早逝丈夫的约定,也源自一个传统农妇对生命最终形态最朴素的理解。再多的现代便利和亲情环绕,也无法替代她对那片埋着祖先、丈夫和夭折儿子的土地的归属感。
廷慧和廷秀相对无言,最终只能妥协。
送她回去那天,车里装满了新被褥、营养品和常备药品。廷秀红着眼眶,一遍遍叮嘱侄子:“平,麻烦你多费心,这是电话,有任何事,立刻打给我们!”
克伦却显得很平静,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扶着车门,用重新清晰起来的目光,最后一次细细看了看女儿和外孙们,低声说:“莫担心,我回去,心里就踏实了。你们好好的,过年……回来看看就行。
自此,郑克伦回到了石壁庄的老屋。眼睛好了,她又能坐在门槛上,听着熟悉的鸡鸣犬吠,嗅着空气中泥土与草木的气息,用手摩挲着墙角那架陪伴了她大半生的旧纺车。
廷秀、廷慧和孩子们,则像候鸟一样,履行着“年”的约定。每年春节,无论多忙,路途多远,她们必定拖家带口回到石壁庄。老屋会短暂地恢复许久未有的热闹。
“外婆,我们回来了!”李艳和李二会拉着外婆枯瘦的手喊,然后递过去一包适合老年人吃的食物。
“妈,这是给您买的新棉袄,试试合身不?”廷秀抖开崭新的衣裳。
克伦总是笑眯眯地,用重新清明的眼睛,贪婪地看着每一个归来的子孙,摸摸这个孩子的头,拉拉那个孩子的手,问着城里的新鲜事。她会让重孙们去院子里玩,会给每个孩子包个小红包。
只有在这几天,老屋的烟火气与她生命的气息才完全交融。过年,成了这个家族与这位执拗老人之间最深沉也最温柔的连接,也是儿孙们对故土与根源的一次次朝圣。她们知道,看一次,便少一次了。而克伦,则在每一次团聚的喧嚣过后,守着更深的寂静,心满意足地,等待着她最终的、与土地合为一体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