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开始了。子女儿孙们轮流上前,握住老人那双枯瘦如柴、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俯身在她耳边,用尽全力提高嗓门送上祝福。
大女儿廷慧握着母亲的手,声音哽咽却洪亮:“妈,今天您九十大寿,我们都回来了!您要硬硬朗朗的!”
外孙女李艳也挤上前,贴着老人的耳朵喊:“外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康健!”
郑克伦不住地点头,反手紧紧攥住每一只伸来的手,用力地摩挲着那手心的温度、指纹的纹路,仿佛要通过这最原始的触感,将每一个儿孙的轮廓刻进心里。她的嘴唇翕动,含混地回应着:“好……好……回来了好……” 浑浊的眼眶里,积蓄着湿润的水光。这场为她而设的、极致的喧嚣与热闹,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通过皮肤、通过空气振动、通过血脉共鸣来感知的盛大仪式。那洋溢的、几乎要溢出的生命热气,确实让她枯萎沉寂的生命之烛,在那一刻,迸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晕。
盛宴终有散时。杯盘狼藉被收拾干净,远道的客人陆续告别,孩子们被催促着踏上归程。热闹如潮水般退去,老屋迅速重归它惯有的、甚至比以往更深的寂静。那震耳的鞭炮声、喧闹的人语、碗筷的碰撞,都像一场短暂而绚丽的梦,醒来后,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郑克伦的精神,仿佛也随着那场喧嚣被一同抽走了。寿宴耗尽了她积攒已久的元气。她重新躺回那张老旧的木床,更少动弹了。早年用来度过漫漫长日、寻求内心安宁的经书,如今也念得七零八落,常常张着嘴,开头几个字还记得,后面便陷入长久的沉默,只剩下无声的、无人知晓的默念。时间在她那片静止的、黑暗无声的世界里,仿佛流逝得更快,也更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