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刮过村头，却没吹散广场上的热闹。红灯笼早早就挂在了老槐树的枝桠上，染得雪地里都飘着点暖红；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白气，混着煮奶茶的香气飘过来，勾得人心里发暖。村民们搬着小板凳往广场中央凑，孩子们穿着簇新的蒙古袍，领口袖口绣着小小的云纹，像一群圆滚滚的小绒球，在临时搭的舞台旁候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比檐角的冰棱还透亮。 蒙师傅站在舞台侧面，手里攥着块干净的蓝布，反复擦着那几把简易马头琴——琴身是用村里木工房剩下的梧桐木做的，琴弦是他托人从旗里捎来的旧弦，琴头上没刻复杂的花纹，只简单画了个马头轮廓。这是半年前他在村里开文化课堂时，熬夜赶做的教具，当时凑不齐正经马头琴，只能用这些“将就活”，没想到现在竟要陪着孩子们站上联欢的舞台。 “蒙师傅，阿古拉又在拽琴弦啦！”负责帮孩子们整理衣服的王婶笑着喊。蒙师傅抬头一看，穿藏青色蒙古袍的小阿古拉正低头扯着马头琴的弦，手指冻得通红，却还是好奇地拨弄着，发出“嗡嗡”的轻响。旁边的小嘎查赶紧拍了下他的手：“别拽啦，等会儿表演要断了！”小阿古拉吐了吐舌头，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却忍不住偷偷瞟蒙师傅，眼里满是紧张。 蒙师傅走过去，蹲下来帮小阿古拉理了理歪掉的腰带，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别慌，等会儿跟着我教的调子来，忘了就看我手势，啊？”小阿古拉用力点头，攥着琴弦的手松了些。蒙师傅看着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时候小阿古拉刚来文化课堂，坐不住十分钟就想跑，拉琴时总把弓子拿反，气得蒙师傅差点把琴收了。后来他发现小阿古拉喜欢听草原的故事，就每天教琴前先讲一段“马头琴与白骏马”的传说，慢慢的，孩子坐得住了，连吃饭都要抱着那把简易琴。 “联欢开始咯！”村支书举着话筒喊了一声，广场上立刻安静下来。第一个节目就是孩子们的合唱，蒙师傅帮他们把麦克风调低，退到舞台边，手心里竟也出了点汗。音乐响起时，孩子们齐刷刷地抬头，小嘎查站在最前面，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开口唱的是蒙师傅教的《草原的风》——那是首老调子，蒙师傅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歌词里满是草原的牛羊、天上的云朵。 刚开始还挺整齐，唱到“云朵飘在蓝天上”时，站在后排的小女孩朵朵突然跑调了，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音，她自己也慌了，嘴巴张了张，差点哭出来。蒙师傅在台下悄悄比了个“继续”的手势，朵朵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又跟着唱了起来。这次她的声音有点抖，却格外认真，旁边的小阿古拉还偷偷碰了碰她的胳膊，像是在安慰。 村民们都笑了，有的掏出手机拍照，有的跟着轻轻打拍子。坐在第一排的娜仁奶奶擦了擦眼睛，跟旁边的人说：“你看这些娃，唱得多好，比我们当年还像样。”歌声落时，广场上的掌声响得震天，孩子们鞠了个不太整齐的躬，小脸上满是骄傲，跑下台时还不忘朝蒙师傅比耶。 歇了十分钟，就到了马头琴表演。五个孩子抱着简易马头琴站上舞台，蒙师傅站在侧面，手里拿着个小铃铛，轻轻摇了一下——那是他们约定的“开始信号”。弓子落下时，第一个音有点涩，小阿古拉的弓子还滑了一下，发出“吱呀”的声音。台下有人笑了，可没人说话，都盯着舞台上的孩子。 蒙师傅没慌，慢慢晃了晃铃铛，嘴里轻轻哼着调子。孩子们跟着他的节奏调整，渐渐的，调子顺了起来。《骏马奔驰》的旋律从简易马头琴里飘出来，虽然音色不如正经马头琴浑厚，却带着孩子特有的清亮，像草原上刚睡醒的小鸟在叫。小嘎查闭着眼睛，头跟着节奏轻轻晃，弓子在弦上移动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朵朵的头发散了一缕在额前，她也顾不上捋，只盯着琴弦，手指按得格外用力。 蒙师傅看着他们，眼眶突然热了。他想起第一次教他们拉这首曲子时，孩子们连弓子都握不稳，他握着小嘎查的手，一遍遍地教“手腕要松，像摸小羊的毛一样”；想起有次下雨，孩子们冒雨来上课，衣服湿了大半，却抱着琴不肯放；想起他自己感冒发烧，孩子们端着熬好的奶茶来看他，说“蒙师傅快好，我们还想学琴”。那些日子里的急、累、担心，此刻都化成了心里的暖，堵得他嗓子发紧。 曲子快结束时，蒙师傅悄悄退到灯笼底下，从口袋里掏出块帕子，擦了擦眼角——他怕孩子们看见，又怕村民笑话，擦得飞快，却还是被旁边的王婶看见了。“蒙师傅，这是高兴的泪，不丢人。”王婶递给他一杯热奶茶，“您这半年没白忙，娃们都出息了。” 蒙师傅接过奶茶，喝了一口，暖意在胸口散开。这时舞台上的曲子落了，孩子们鞠完躬，齐刷刷地朝他跑过来，围着他喊：“蒙师傅，我们拉得好不好？”“下次我们还能表演吗？”小阿古拉还举着弓子，说：“蒙师傅，我今天没拽断琴弦！” 蒙师傅蹲下来，摸了摸每个孩子的头，声音有点哑：“好，都好，没白教。”广场上的掌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比之前更热烈，村支书拿着话筒说：“多亏了蒙师傅，咱们村的娃也能拉马头琴、唱草原歌了！这文化啊，就得这么传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灯笼的光更亮了。村民们开始张罗着煮饺子，孩子们抱着马头琴在雪地里跑，偶尔停下来拉一段刚学会的调子。蒙师傅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眼前的热闹，手里还攥着那块擦过琴的蓝布。风还在刮，可他觉得不冷了——他知道，这些孩子手里的弓子，拉响的不只是曲子，还有草原文化的根；他们嘴里的歌，唱的不只是风景，还有往后的希望。只要这些娃还愿意学，还愿意唱，这传承就断不了，这草原的故事，就能一直讲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