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硝烟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不化的血腥气。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焦黑破损的北坡战场上,为那些倒毙的马尸和散落的兵刃镀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然而,流放营中却再无往日的死寂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以及一种亟待宣泄的、积压了太久的愤怒。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此刻人头攒动。所有流人,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能动的,全都聚集到了这里。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在空地中央临时垒起的一个矮土台上。
土台之上,竖着一根粗壮的木桩。木桩上,捆绑着一个魁梧却狼狈不堪的身影——正是昨日还不可一世、凶威赫赫的马匪首领,“一阵风”大当家,张屠!
他头上的皮帽早已不知去向,乱发如同枯草般披散,脸上横七竖八地布满血污和淤青,那是昨日坠马和赵虎擒拿时留下的印记。他那身标志性的皮袄被刀划破,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却也显得破烂不堪。他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在木桩上,绳索深深勒入皮肉,动弹不得。他低垂着头,似乎还在昏迷,又或是羞于面对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
赵虎带着几名精锐护卫,手持明晃晃的兵刃,肃立在土台四周,如同看守祭品的金刚,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全场,维持着秩序。
陈默、王铁柱、苏瑾则站在土台前方。陈默神色平静,目光深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王铁柱依旧沉默,但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苏瑾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下意识地靠近陈默一些,似乎想从这少年身上汲取一丝安定。
“乡亲们!”陈默向前一步,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私语,“昨日,我们并肩作战,浴血厮杀,击溃了来袭的马匪,更生擒了他们的首领,张屠!”
他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便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呐喊!
“陈先生万岁!”
“杀了他!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剁了这狗贼!”
群情激愤,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木桩上的张屠,那目光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滔天的怒火,以及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陈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待声浪稍平,他才继续说道:“此人,绰号‘张屠’,人如其名,凶残暴虐,恶贯满盈!多年来,他及其麾下匪众,肆虐边境,屠村灭寨,劫掠商旅,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今日,我们将在此地,对他进行公审!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公审”二字,让流人们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陈默的用意。这不只是简单的处决,而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算张屠的罪行,让正义得以伸张,让积郁的怨气得以彻底释放!
“现在,”陈默目光扫过人群,“有谁,曾受过此獠及其匪众的残害?有谁,有血海深仇要控诉?请上前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者,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老泪纵横,指着张屠,声音嘶哑悲怆:“是他!就是他们‘一阵风’!去年冬天,洗劫了俺们小王庄!俺儿子、儿媳……都被他们杀了!刚满月的小孙子……被……被活活摔死在门槛上!俺老伴上前阻拦,被一刀……一刀捅穿了肚子啊!呜呜呜……”
老者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瘫坐在地,捶胸顿足。他的哭诉,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更多人记忆的闸门。
一个中年妇人猛地冲了出来,形如疯魔,哭喊着:“俺男人是走货的脚商!就是被他们劫了!尸首都找不全啊!留下俺和三个娃,可怎么活啊!”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红着眼睛吼道:“俺们村一百三十七口!就活下来俺一个!他们是魔鬼!是畜生!”
“我姐姐被他们掳走了!至今生死不明!”
“我爹……”
控诉声,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每一个站出来的流人,背后都有一段被马匪摧毁的家庭和人生。他们的血泪控诉,将张屠和他麾下匪众的累累罪行,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仇恨,更是无数无辜者冤魂的哀嚎。
木桩上的张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他听着那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控诉,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的滔天恨意,他那张凶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惶和恐惧。他想挣扎,想咒骂,但嘴巴被破布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濒死的野兽。
陈默静静地听着,将所有的控诉都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些血泪,必须用血来偿还。
当最后一位控诉者泣不成声地退下后,陈默再次走到台前。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饱含期待、仇恨与泪水的面孔,最终,落在了张屠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