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命令执行得太晚了。炮弹在空中飞行了约十五秒,这个时间足够经验丰富的炮手完成微调,却不够一艘老式战列舰做出有效规避。
第一发炮弹落在“坚韧号”左舷二十米外,激起巨大的水柱。第二发擦着舰艏飞过。第三发——
精准命中了前桅杆基座。
150毫米榴弹装填着五公斤苦味酸炸药,在撞击的瞬间引爆。木制的桅杆像火柴棍般被炸断,连同上面的了望台、信号旗、以及两名了望手一起,轰然倒塌在甲板上。破碎的木片和人体残肢四散飞溅,前甲板瞬间变成了屠宰场。
但这只是开始。
随着三号炮台开火,海峡两岸的炮台像是被唤醒的巨兽,接连发出怒吼。150毫米、120毫米、甚至75毫米速射炮的炮弹如同雨点般砸向五艘诱饵舰船。
“勇士号”的舰艏被直接命中,炸开一个直径三米的大洞,海水疯狂涌入。“肯特号”的后甲板中弹,两门舰炮被炸飞,操舵系统受损,开始在海面上打转。
两艘改装商船更惨。“海狼号”的轮机舱被击中,锅炉爆炸,整艘船从中间断裂,在五分钟内沉没。“冒险者号”试图转向逃跑,但被至少六发炮弹同时命中,燃起熊熊大火,船上的水兵纷纷跳海逃生。
霍克站在“坚韧号”剧烈摇晃的舰桥上,左臂被弹片划伤,鲜血浸透了制服袖子。他透过破碎的舷窗,看着周围地狱般的景象,突然笑了。
笑得凄厉,笑得绝望。
“这就是新时代的战争吗?”他对着空气嘶吼,“躲在混凝土工事里,用我们无法理解的火炮,在我们射程之外屠杀我们!”
一枚炮弹击中舰桥下方,剧烈的震动让霍克摔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大副已经倒在血泊中,航海长抱着断臂在惨叫。
“舰长!”一名满脸烟灰的年轻军官冲进来,“轮机舱报告,右舷漏水严重,我们撑不住了!”
霍克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站直身体:“升白旗。命令还能动的人,弃舰。”
“可是舰长,海军部的命令是……”
“去他妈的海军部!”霍克咆哮,“我的船完了,我的人死了!现在,我是这艘船的舰长,我要对我的船员负责!升白旗!立刻!”
年轻的军官怔了怔,用力点头,转身冲出去。
三分钟后,一面残破的白旗在“坚韧号”尚未倒塌的后桅上升起。几乎同时,“勇士号”和仍在漂浮的“肯特号”也升起了白旗。
炮击停止了。
海峡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燃烧的船只发出的噼啪声、落水者的呼救声、以及远处联合舰队方向传来的惊疑不定的汽笛声。
“皇家主权号”舰桥。
小纳尔逊放下望远镜,手在微微颤抖。他预料到了损失,但没预料到这种程度的……屠杀。
短短二十分钟,五艘试探舰船,两艘沉没,三艘重伤投降。而明帝国的岸防炮台,只动用了中小口径火炮,那些巨大的、疑似装备战舰主炮的重型炮台,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更让他心惊的是炮击的精度。八千米距离,首轮齐射就有命中,随后几乎每三发炮弹就有一发直接命中或近失。这种命中率,已经超出了他对火炮技术的认知。
“将军,”副官声音干涩,“‘坚韧号’发来最后信号:明帝国火炮射程和精度远超预计,建议……建议重新评估进攻计划。”
小纳尔逊没有回答。他看着远方海峡入口那片漂浮着残骸和尸体的水域,看着那些在燃烧的舰船旁挣扎求生的落水者,看着马六甲要塞在晨光中沉默而威严的轮廓。
“命令舰队后撤二十里。”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派出医疗船和救援艇,尽可能拯救落水者。”
“那进攻计划……”
“暂停。”小纳尔逊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我们需要重新计划。这不是我们熟悉的战争,这不是我们理解的对手。”
他最后看了一眼东方,那片刚刚吞噬了他五艘舰船和至少八百名水兵生命的水域,低声补充:“传令召开紧急军事会议。还有……给伦敦、巴黎、维也纳发报,告诉他们:马六甲的战况,比预想的……困难得多。”
马六甲要塞。
郑沧澜通过望远镜,看着联合舰队开始后撤,看着那些升起白旗的敌舰上,水兵们正在有序弃船,登上明帝国派出的救援艇。
“命令各炮台,保持警戒,但暂停射击。”他说,“允许救援行动,这是基本的人道。”
周世安有些犹豫:“可是司令,那些俘虏和伤员……”
“救治,收容,审问。”郑沧澜平静地说,“摄政王说过,战争是对国家实力的考验,但人道是对文明底线的检验。我们要赢的,不仅是一场战役,更是一场证明——证明我们比他们更强大,也更文明。”
他顿了顿,看着沙盘上代表联合舰队的那些蓝色小旗正在后移:“而且,让他们把今天的见闻带回去,未必是坏事。”
周世安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您是说……”
“恐惧,会传染。”郑沧澜转身,走向指挥部深处,“当他们知道,我们有能力在八千米外精确命中,有能力控制水雷的起爆时机,有能力……但还没有展示全部实力时,他们会怎么想?”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观测窗外那片渐渐平静下来的海峡。
海面上,燃烧的舰船正在缓缓下沉,救援艇在残骸间穿梭,阳光穿透硝烟,照亮了漂浮的油污和血色。
“今天只是开始。”郑沧澜轻声说,“等他们下次再来,就该见识真正的‘巨兽’了。”
他指的是正在南下的“炎黄号”。
也指的是这场新旧时代碰撞中,科学文明对殖民霸权即将发起的,更彻底、更无情的碾压。
海风吹进观测塔,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远方,联合舰队正在重整阵型。
近处,幸存的西方水兵正被拉上救援艇,他们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对未知的恐惧。
而在更深的海洋深处,一个钢铁巨兽正破浪而来。
血,已经染红海峡。
但更多的血,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