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想要遮掩,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却越擦越多,声音哽咽破碎:“没有……我没事。”
柳引没有追问,只是弯腰,拾起地上的医书,轻轻合上,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然后,她在软榻边的竹凳上坐下。
“你知晓了。”她用的是陈述句,目光平静地落在他泪水涟涟的脸上,“你身体受损,难以孕育。”
裴清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刺中了痛处。
他猛地攥紧了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泪水流得更凶,却倔强地偏过头,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我不知道,怎么会,我是不是,再也不配……”
“醉仙楼的药物,药性酷烈,专为绝嗣。”
柳引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普通的病例,“你服用日久,损伤了根基。我初次为你诊脉时,便已察觉。”
“你早就知道?”裴清倏地转回头,眼中充满了被信任之人隐瞒的震惊与受伤,脸色苍白如纸。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配知道,不配有指望?”他的质问带着哭腔,带着自弃的意味。
“告知你,于病情无益。”
柳引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理性得近乎残酷,“彼时你心神溃散,如残灯将熄,任何刺激都可能成为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知道此事,只会让你忧思更重,于康复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的解释基于最纯粹的医理,毫无温情,却让裴清无法反驳。
他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喃喃自语:“原来我真的是个残缺之人。怪不得……怪不得……”
他将脸埋入掌心,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看着他这副万念俱灰、自我厌弃的模样,柳引沉默了。
“并非绝路。”
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冽,但若仔细分辨,那冰层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暖流。
裴清哭泣的声音顿住,他缓缓抬起头,盈满泪水的眼睛里 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紧紧盯着柳引。
柳引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但也没有与他长时间对视,她的视线微微下垂,落在他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语气放缓了些许:“你体内的毒素正在清除,堵塞的经络也在用药力和针法慢慢疏通。如今为你调理的方子里,便加入了温养身体本源、修复内里的药材。”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用更易懂的方式解释:“这如同养护一块贫瘠的土地,需要先清除毒素,再引活水灌溉,慢慢增添肥力。过程虽慢,但只要持之以恒,土地本身的生命力未被彻底耗尽,便有重新焕发生机,孕育种子的可能。”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他,眼神清澈而肯定:“你年纪尚轻,生机未绝。只要耐心调理,遵从医嘱,未来未必没有转圜之机。不必此刻便绝望。”
这是柳引第一次,用如此长的篇幅,甚至带着比喻,去安抚一个人的情绪。
裴清怔怔地看着她,仿佛被她话语中试图传递过来的温度烫了一下。
他眼眶更红,蓄满了泪水,但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真的吗?柳神医,您没有骗我?我以后真的可能……”他怯生生地追问,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脆弱,仿佛害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散这来之不易的希望。
“我从不妄言病情。”柳引迎着他的目光,肯定地说道。
她的眼神依旧如山中清泉,澄澈见底,但此刻,那泉水似乎不再冰冷刺骨,反而映着些许阳光的暖意。
裴清像是终于得到了救赎,泪水再次决堤,但这一次,是带着巨大释然和后怕的哭泣。
他低下头,用袖子掩住脸,肩膀微微抽动,小声地、反复地哽咽道:“谢谢,谢谢您,柳神医……”
柳引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陪伴着他。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布满光斑的地面上轻轻交叠。
空气中浮动的药香,似乎也染上了泪水苦涩过后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