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撞开尚未完全倒下的门板,直冲进喜堂前的庭院!
马背上伏着一人。
那人一身破烂脏污,上面满是深褐干涸与新鲜湿润的血迹,头发散乱披散,脸上也是血污和尘土,几乎看不清面目。
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握缰的手稳如磐石,一双眼睛在乱发后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
是凤三娘。
满场哗然!
“什么人?”
“护卫!护卫!”
“天啊……那是……那是凤三娘?!她不是在大牢里吗?!”
“她怎么出来的?!还这副样子……”
惊叫,怒喝,桌椅碰撞,杯盘落地碎裂声,瞬间取代了喜庆的乐声。
林素月的脸色骤然阴沉,但她没有动,只是将裴清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步,同时抬手制止了要冲上来的护卫。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马背上那个狼狈不堪却气势逼人的女人,眼神复杂难辨。
凤三娘根本没看那些慌乱的人群,也没看林素月。
她的目光,自冲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定了那个站在喜堂中央盖着红盖头的身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她呼吸一窒。
他真的要嫁给她。
穿着这样华丽的嫁衣,站在这满堂宾客面前,要成为林素月的丈夫。
那些街头听到的污言秽语再次在耳边炸响,混合着眼前这刺目的红,烧得她眼眶发烫,胸腔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冲动。
“苏辞玉——!”她嘶声喊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穿透一切嘈杂的力量。
马匹在喜堂前几步处人立而起,发出嘹亮的嘶鸣!
恰好一阵疾风卷过庭院,吹得红绸狂舞,灯笼乱晃!
也吹起了那方大红盖头的一角。
盖头被风整个掀起,向后飘飞,如同折翼的红蝶,缓缓落地。
裴清的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苍白,精致,妆点得完美无瑕。
那双总是笼着冷雾的眼睛,此刻微微睁大,看向马背上那个突然闯入、浑身是血的女人。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
凤三娘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看到了那苍白脸颊上微微的颤动,看到了他无意识向前挪了半步、又生生止住的细微动作。
她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但她读懂了他的眼神——那里面有惊,有怕,或许……还有一丝她渴望看到的别的情绪。
足够了。
凤三娘忽然笑了。笑容在她血污满布的脸上绽开,疯狂,决绝,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我来带你走。”她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突然死寂的庭院,“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她已冲过去,从马背上俯身,手臂如电伸出!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林素月脸色剧变,厉喝:“你敢!”同时伸手去抓裴清。
但她慢了一步。
凤三娘染血的手,已经精准地抓住了裴清的手臂!
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裴清吃痛,低低“啊”了一声,身体被那股力量带得向前踉跄。
“放手!”林素月怒极,顾及着裴清的身子,终究还是没有用力,不过另一只手已按向腰间软剑。
周围的护卫也终于反应过来,刀剑出鞘,呼喝着围拢上来。
但凤三娘根本不管。
她借着俯冲的力道,手臂用力一揽,直接将裴清从地上带起!
大红的嫁衣在空中划开一道艳丽的弧线。
裴清只觉得天旋地转,惊呼声堵在喉咙里。
下一秒,他已经落入一个冰冷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汗味的怀抱。
凤三娘将他牢牢禁锢在身前,单手控缰,双腿猛夹马腹!
“驾——!”
黑马长嘶,原地调转,朝着洞开的大门,狂奔而去!
“拦住她!”
护卫们挥刀砍来,但黑马速度太快,凤三娘伏低身体,将裴清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抽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卷了刃的短刀,胡乱挥砍,逼退近身之人!
刀锋擦过她的手臂,带起一溜血花。但她哼都没哼一声。
马匹冲出大门,冲上街道!
身后是静心园里传来的怒骂、尖叫和追赶的脚步声,但很快就被抛远。
风在耳边呼啸。
裴清被紧紧箍在那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里,脸贴着她冰冷潮湿的胸膛,能听到她胸腔里急促如擂鼓的心跳,能感觉到她身体因为疼痛和脱力而不住的细微颤抖。
盖头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处,珠翠散落,发髻半散。
他微微侧过头,从她的肩膀看向身后。
静心园那扇被撞坏的大门越来越远,门口聚集的人群像一群慌乱的蚂蚁。
他看到了林素月。
她站在喜堂前的台阶上,一身红衣在风中翻飞,没有追出来。
她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脸上的表情裴清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那目光复杂地落在他们身上,然后,缓缓移开。
林素月竟然……没有追?
这个念头在裴清心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系统的尖叫覆盖:
‘哇啊啊啊!高能情绪波动!从林素月和凤三娘身上现在收获的能量好多!’
裴清在颠簸的马背上,在凛冽的风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眼眸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声音带着颤,破碎在风里:“凤三娘?是你吗?你……你怎么……”
话没说完,眼泪先滚了下来。
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滴落在凤三娘箍着他的染血的手臂上。
凤三娘浑身一僵。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看着那不断滚落的泪珠,看着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
心脏某个地方,尖锐地痛了一下。
她收紧了手臂,将他更深地按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身体为他挡住所有风雨和刀剑。
“别怕。”她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我带你走。这次……真的带你走。”
马蹄踏过长街,踏过石板路,踏过清晨未散的雾气,朝着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那座锦阳城,那片刺目的红,那场荒唐的婚礼,还有喜堂上那个最终没有追出来的红衣女人……
都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裴清将脸埋在她怀里,任由泪水浸湿她破烂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