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蒙着一层高烧特有的水雾,茫然地转动了几下,才终于艰难地聚焦在林素月脸上。
看了好几秒,像是认出了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妻主。”
林素月浑身一震。
像有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四肢百骸,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妻主。
不是疏离的“楼主”,不是连名带姓的“林素月”。
是妻主。
这个在女尊世界最平常不过的称谓,此刻从这个烧得迷迷糊糊、脆弱不堪的人嘴里唤出来,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狠狠撞进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荒芜的那个角落。
白天那场仓促、狼狈、无人见证的婚礼……在这一声含糊的“妻主”里,忽然从一场偏执的仪式,变成了有温度、有实感的牵绊。
她们已经成亲了。
他们拜过天地,拜过高堂,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她还没从这声称呼带来的震动中完全回神,就见裴清又蹙紧了眉,像是极不舒服,被她握着的手动了动,反手虚弱地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力道很轻,几乎一挣就开。
但他抓得很固执。
然后,他闭着眼,将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往她手边凑了凑,蹭了蹭她的指节,又含糊地呢喃:“冷,妻主……好冷……”
那全然信任的姿态,像一把最柔软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林素月心中某道紧锁的门。
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酸酸软软地塌陷下去一片。
白天所有的疑虑,都被这汹涌而来的柔情冲得七零八落。
他那么弱小,需要人保护。
可他又那么坚强,能在绝境中为自己报仇,能在风雨后强撑着配合她完成仪式。
矛盾的意象在她心中交织,最终汇聚成一股更为澎湃的保护欲和归属感。
“来了来了,被子和药都拿来了!”侍男抱着东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林素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利落:“被子给我,药丸用温水化开。”
她接过厚厚的锦被,仔细地盖在裴清身上,连肩膀和脚踝都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然后接过侍男递来的温水化开了的药,试了试温度,在床边坐下。
“辞玉,醒醒,把药喝了再睡。”她一手轻轻托起他的后颈,将他的头小心地扶靠在自己臂弯里。
他的身体很软,很烫,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不正常的体温。
裴清似乎被惊动,不安地动了动,但或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支撑,又慢慢安静下来,顺从地靠着她。
林素月舀起一勺汤药,小心地递到他唇边:“乖,张嘴。”
裴清皱着眉,下意识偏头想躲,嘴唇抿得紧紧的。
“是退热的药,不苦。”林素月耐心地哄着,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喝了才能好,你也不想让孩子跟着难受,对不对?”
提到孩子,裴清睫毛颤了颤,紧闭的嘴唇终于松开了一条缝。
林素月趁机将药勺喂了进去。
看他艰难吞咽,眉头皱得更紧,她立刻用指尖拂去他唇边溢出的些许药汁,动作轻柔。
一勺,又一勺。
她喂得极有耐心,不时低声哄劝两句。
喂完药,她没有立刻将他放回去。而是让他继续靠着自己,接过侍男拧好的温热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和颈间的汗水。
又换了一条凉一些的,叠好敷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她挥退了侍男,只留了一盏灯。
房间里重归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裴清靠在她怀里,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但身体仍时不时轻颤一下,往她怀里缩。
林素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一只手环过他肩背,另一只手,则有轻轻覆在了他护着小腹的手上。
掌心下,是柔软的布料,和其下微微隆起的弧度。
那里,有一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流着她一半的血脉,是连接她和怀中这个人的纽带。
权势她有了,财富她不缺。
可现在,她怀里抱着这个人,手心下护着这个孩子。
她们拜了堂,是妻夫。她们血脉相连,是家人。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满足感,从心脏最深处涌出,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长年累月积攒下的冰冷与倦怠。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
不是冰冷的宅邸,不是恭敬的仆从,不是需要时时算计权衡的利益关系。
而是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厮杀多累,心里都有一块地方是暖的,是软的。
有个人需要你,等着你,会迷迷糊糊地抓着你的手,叫你一声“妻主”。
是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牵绊,让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林素月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裴清的额发上。他发间有淡淡的药味,和一丝属于他本身的清冽气息。
她闭上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苏辞玉的体温似乎在药力下开始缓慢下降,颤抖也渐渐平息,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林素月这才极其小心地将他放回枕上,仔细掖好每一个被角。
烛火跳跃,在她眼底投下温暖的光影。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被被子覆盖的腹部,眼神变得异常柔和。
“我们有家了,辞玉。”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会护着你们,护着我们的家。”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寒意未消。
但屋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仿佛被无形而温暖的东西充盈着,隔绝了外间所有的风雨与凉薄。
林素月就那样守着,握着裴清微凉的手,直到烛火燃尽,天边泛起第一缕微弱的曦光。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