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里,祁卫衡正半躺着输液。
秦枫在门口略微停顿,随后走进去轻唤一声“老爷子”,祁卫衡睁开眼睛,冷淡地没有应声,浑浊的目光钉在秦枫疲态尽显的脸上。
秦枫看着祁卫衡的眼神,知道他对自己刚才游说的说辞不满意,但他只觉得疲惫懒得再费心迎合,于是虚虚地握住祁卫衡的手道:“老爷子,你放心,阿震身体情况已经稳定了,不会有事的。”
祁卫衡眯起眼睛看着秦枫,他其实并不觉得祁震的情况有多严重,反而认为那些痛苦表现不过是祁震在表演,目的是逼迫他放弃两家联姻的策略,于是不屑地冷哼一声,“一代不如一代。”
秦枫闻言目光一沉,心里暗暗叹息。他看着祁卫衡依旧顽固的不以为然的表情,真心劝道:“老爷子,时代不同了,阿震能做到这种程度在年轻人里已经算很不错了,凡事要留有余地,只要他肯配合参加发布会,其他方面就不要抓得太紧了,他喜欢谁,就随他去吧。”
祁卫衡眼里闪过一抹愠怒,婚姻大事本来就应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当年自己与珉青订婚后,为了各自学业分别几年,自己在外期间从不曾对别的女子有半刻分心,而珉青也是温婉洁净守身如玉,两人对婚姻对彼此都是忠贞不二,婚后几十年始终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怎么现在世风日下,男女之间感情摇摆始乱终弃,今日许诺,明日即可背弃,不但不思己过,反而毫无廉耻之心!如今竟然反过来要求他来理解?
“这小子是色迷心窍!我当初就不该放任他跟那丫头保持关系!以至于他步步深陷,甚至还敢威胁我要离开公司,要取消联姻!如此沉溺女色,这是自毁前途!”
秦枫默默看着祁卫衡怒不可遏的神情,感到厌倦又无力,本就不该联姻的,这步棋从刚开始就错了,可这难道全是祁震的错吗?
“老爷子,平心而论,这段婚事的目的并不纯正。那顾伯远的闺女骄横跋扈本就不是良配,何况她还早就心有所属,阿震这么多年一直孤单一人,他想找个温婉柔顺的姑娘寻求点慰藉,也不算什么罪过。既然联姻主要是从两家生意上考虑,他们两个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何必强求——”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祁卫衡大喝一声打断秦枫,“我们祁家家风一向清白,怎么如今要为了这个逆子开启先例,允许他三心二意,在外养人?我们家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枫震惊地看着祁卫衡,“那老爷子还想怎么样呢?阿震已经反抗到这种程度,你难道真要让他以后都坐着轮椅参加各种发布会吗?他真有什么事,朝晖的产业不是一样保不住?阿策当初是怎么崩溃的,您忘了吗?”
“他怎么能跟阿策相提并论?阿策当初承受了多少?他现在——”
“可他是阿策的儿子!他从小就背负了那些压力,他心里从来没有好受过!”秦枫冲动地脱口而出。
祁卫衡狠狠瞪着秦枫,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上的皱纹仿佛刀刻一般,深得让人心惊。
秦枫从冲动中回过神,脑海里祁震和祁策重叠的影像慢慢分散开来,他无语地叹息一声,无谓的点着头,想要驱散记忆里某些可怕的黑色印记,可清晰的画面始终阴魂不散地在他眼前幽幽地盘旋着。
祁卫衡看着秦枫渐渐充血的眼睛,心里的怒火终于稍稍平息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除了祁震他的确再没有别的指望了。在他坎坷的一生里,秦枫曾经是他看得比儿子更重的人,他对他绝对信任托付身家性命,可再坚固的感情也抵挡不住岁月流年,人心易变。
“老爷子,给他一点空间吧?!”秦枫乞求地望着祁卫衡,两人对视良久,终究是祁卫衡缓缓垂下了眼皮。
秦枫长舒一口气,转头对石磊道:“你去找那个姑娘,告诉她,既然阿震心里有她,她就必须安分守己,不允许她再跟其他男生勾三搭四。她如果想跟阿震在一起,就要有所觉悟,只要不干涉联姻和以后公司的决策,私下里我们不会过问。”
石磊听命没有马上应声,而是求证地看着祁卫衡。
祁卫衡颓败地垂着目光,没有说话,最终厌烦地朝石磊摆了摆手。
“还有,把那个什么私家侦探给撤了,”秦枫面露狠厉,加重了语气道:“去告诉阿震,再不会有人监视他们,等发布会结束,他们想怎么样都可以。”
秦枫领了命令从房间里出来,被等在门口的姐姐小惠悄悄拽住袖子,拉进不远处的消防通道里。
“小磊,听秦总刚才的意思,是同意他们俩在一起了?”小惠小心翼翼地问。
石磊点了点头。
“那不用再跟顾家联姻了?”小惠一脸欣喜道。
石磊平静地看着姐姐,默默摇头。
小惠愣住了,她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敢相信,“那——这是——”
石磊看着姐姐逐渐褪去的笑意,拍了拍姐姐的肩膀道:“你去告诉他吧,说老爷子已经同意他们在一起了,发布会结束之后,他就自由了。”
“可是,联姻还是——”小惠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眼里慢慢噙满了泪光。
“不要问太多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石磊安慰地拍了拍姐姐的肩膀,拉开消防通道的门走了出去。
半个月没有清扫,写字台斑驳的漆面上落了一层微尘。夏冰用抹布把桌面轻轻擦了一遍,拿着抹布的手悬停在桌角摞着的一堆书上,夏冰看着最上面一本熟悉的封面,心里泛起已经习惯了的隐痛。这一摞书有大半都在祁震给她的书单之列,这些泛黄的纸页曾经承载着他们最快乐的话题,可如今却成了不可回忆不可触碰的痛苦。